事发当日,一尼姑被杀死在上二楼的楼梯口。记者郭继江摄
奥一网顺德区陈村镇大都村村民甘锦华涉嫌杀害两尼姑案（1月8日曾作详细报道）再审出现重大进展，法院日前向甘锦华的辩护律师、广东达声律师事务所律师苏用和提供了重新鉴定结果，作为原审重要定罪证据的作案现场4号血迹检材，经重新鉴定没有发现甘锦华DNA.关注此案的法律界人士普遍认为，新鉴定虽不能直接推出甘锦华无罪结论，但对其极其有利，新鉴定更显示出法院当初主动“刀下留人”的可贵，不管甘锦华最终是否有罪，都显示了法治的进步。
一份检材两种鉴定 鉴定一：法医学鉴定 时间：2005年11月25日 来源：佛公刑技法物字「2004」222号法医学鉴定书。
结果：检出二人以上混合基因分型，符合死者林柳英、周华二与甘锦华的血的混合。
鉴定二：司法学鉴定 时间：2006年4月30日（最近才披露）
来源：受佛山中院委托，中山大学法医鉴定中心对4号检材进行DNA鉴定，并出具《司法学鉴定书》（中鉴号20061436，物证号20060524）。
结果：4号检材检查结果是“0”。 新鉴定未见甘锦华DNA 与警方结论有重大差别，为省高院裁定再审此案关键
4号检材是甘锦华杀两尼姑案定罪的重要证据，该检材即凶案现场一楼佛堂功德箱上可疑血迹。一审法院采信法医学鉴定，认定可证明甘锦华到过案发现场，并在案发现场留下血迹。
再审开庭后，上周五，甘锦华辩护人、广东达声律师事务所律师苏用和致电记者，称突然接获佛山市中级法院法官送来的一份鉴定书。该鉴定出具于甘锦华被“刀下留人”后的2006年4月30日，结果表明4号检材检查结果是“0”。这份重新鉴定的结论与警方鉴定结论出现重大差别。
警方4号检材鉴定证据在该案一审时曾遭到反驳，甘锦华辩称没有作案；其律师苏用和表示，当时由于甘锦华否认杀死两名尼姑一案的指控，故申请对现场遗留血迹进行重新鉴定。一审法院拒绝了重新鉴定申请。
该案二审时，广东省高院经过阅卷、讯问被告人、听取辩护人意见，认为案件事实清楚，决定不开庭审理。对于重新鉴定申请，二审法院终审裁定没有提及。
苏用和律师表示，新鉴定书等于接受了辩护律师的重新鉴定申请。实际上，它也是广东省高院裁定再审此案的关键。
同一样本为何结论不同？ 少见于刑事案件，或为鉴定机构因素，或是人为因素
同一鉴定样本为何出现不同结论？记者采访了代理过陈仲元案、张海案、周伟彬案等众多刑事大案的广东东成律师事务所律师徐玉发。徐玉发表示，工伤鉴定、医疗事故鉴定等案件中经常会出现此种情况，但刑事案件中较少。出现差别的原因可能是鉴定机构因素，也可能是人的因素。DNA鉴定中，不同鉴定机构的检测能力、资质、器材不同，会导致一定差别，更重要的是，鉴定人员技术水平、操作流程以及认定标准也会导致不同结论。DNA鉴定中，在浓度认定、稳定性认定等方面，都会有人为因素影响。
徐玉发认为，法院当初就应接受重新鉴定申请，“工伤鉴定、医疗事故鉴定中，当事人不服都能顺利申请重新鉴定，以避免人为因素影响，为什么刑事案件就不能呢？”甘锦华案重新鉴定的申请，在他看来也应被法院直接采纳，因为与法医学鉴定相比，司法鉴定具有更高效力，法院应该直接采纳自己委托鉴定的结论，除非检方提出重新司法鉴定的要求。
新鉴定能否导致无罪结论？ 不能。因未经法庭质证，且并非唯一重要证据
“这份新鉴定只能说有利于甘锦华，但目前还不能说直接证明甘锦华无罪。”苏用和律师对此持谨慎看法，“首先，这份新鉴定还没有经过法庭质证，还不能说一定成立；其次，即使被法庭采纳，它的证明效力只是推翻了检方的其中一条证据。”
一份证据无效，是否能够导致检方证据体系不能成立？王学堂认为这一问题十分值得研究，他特别提到美国的辛普森杀妻案，该案证据之一的血手套因与辛普森手型不符，导致陪审团作出了无罪判决。王学堂表示，我国法律体系与美国不同，在证据采信方面不会因一份证据无效而否决整个证据体系，甘锦华是否无罪，还需要考虑其他证据的证明效力。
4号检材在检方证据体系中虽然重要，但并非唯一重要证据。佛公刑技法物字「2004」222号法医学鉴定书中，除在4号检材中有甘锦华和两死者DNA外，5号检材即二楼房间书桌的纸张上的可疑血迹也有甘锦华单独DNA.但在重新鉴定中，5号检材没有被提及。苏用和律师曾在再审开庭时质疑，4号、5号及9号检材在《现场勘查笔录》和现场示意图上都没有显示，“这些送检材料是否"人为"制造的呢？”
其他证据 有罪供述疑点重重 除法医学鉴定书，检方主要证据是甘锦华的4份有罪供述。苏用和质疑称，甘锦华其实另有5份无罪供述。而甘锦华也声称，有罪供述是因警方采取了刑讯逼供的非法手段，并附加精神折磨以及利诱许诺等不合法的途径。苏用和称，有罪供述的作案过程是办案警察通过推理，将整个过程多次重述给甘锦华听，并要求甘锦华用心去记，提审录音录像时，再威逼甘锦华按办案警察原先讲述的过程重述出来。
苏用和还指出，甘锦华4份有罪供述也存在诸多矛盾和不符逻辑之处：《有罪供述》称甘锦华向两尼姑分别刺了三四刀，而法医鉴定林柳英有15处伤口，周
华二有21处伤口；《有罪供述》称甘锦华曾拿木椅击打两尼姑，而两张木椅却没有任何击打过的痕迹；《有罪供述》称甘锦华戴着手套作案，又在打斗中不小心划伤右手，但戴手套伤手的几率不大，且甘锦华右手为利手，伤的应该是左手；《有罪供述》称甘锦华伤手后流血，但其离开时所经过的窗口却没有血迹，只有蹭擦痕迹；《有罪供述》称甘锦华作案时所穿衣服颜色及样式多次变化，且与证人证言矛盾；《有罪供述》称作案后甘锦华将钥匙和手套扔到了花园旁的“河涌里”，棉袜和小刀扔到甘锦华家巷口的“池塘里”，但警方却没有起获这些证物。
点评 这份新鉴定书使甘锦华案出现重大变化，法律界人士认为，这说明法院当初“刀下留人”十分正确，因为不管甘锦华是否有罪，新鉴定书已经证明了案件没有审理清楚，在案件事实不清的情况下执行死刑，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冤杀”。
中国法学会会员王学堂认为，命案必破的观念给了警方很多压力，实际上对案件质量有一定负面影响，但到了司法审判环节，就不能受这种观念影响，法院是司法公正的最后一道防线，对于疑难案件，一定要做到“留有余地”。“佘祥林虽然冤枉，但如果不是法院当初留有余地，没有判其死刑，他连最后的救济机会都会失去。法院"刀下留人"也有压力，公众应该理解，不能最后证实是其作案就否定"刀下留人"，也不能因最后证实冤枉就否定法院。法院判决绝大多数都是公正的，但法官也不可能完全不犯错误，不然法官就是圣人了。”
专家视点 刑事辩护“京城四少”之一张青松谈甘锦华案：
对生命权的尊重救了甘锦华 甘锦华案引起了国内媒体和众多法律界人士关注，昨日，记者就该案采访了北京市律协刑事诉讼法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张青松。张青松是目前国内唯一一家专业刑事辩护律师所―――北京市尚权律师所主任，曾代理过刘晓庆偷税案、中国宏观调控第一案即江苏“铁本”案等重大刑事案件，曾被评为“全国律师界十大新闻人物”，被誉为刑事辩护“京城四少”之一。
记者（以下简称“记”）：死刑犯临刑喊冤，有无规定法院可以“刀下留人”？
张青松（以下简称“张”）：临刑喊冤“刀下留人”虽很罕见，但其实是有法律依据的。“刀下留人”有三种情况，一种是在执行死刑前，法院发现案件判决可能有错误，而这种错误会影响死刑判决的正确性；第二种情况是，罪犯在受刑前揭发重大犯罪事实或者有其他重大立功表现，可能需要改判的；第三种情况是罪犯受刑前确认已怀孕。从甘锦华案的情况看，应属第一种。
记：是否“刀下留人”谁来决定？三种情况中第一种明显有很大弹性，如何保障实施？喊冤是否就要“刀下留人”？
张：执行法院可以决定。第一种情况确实取决于法院和法官的认识判断，有一定弹性。停止执行死刑不能仅凭喊冤，还要结合证据和事实。从甘锦华案看，喊冤只是由头，法院应该是重新审查证据发现了问题才停止执行的。
记：停止执行死刑后案件要走什么程序？
张：根据最高人民法院1999年一个司法解释，停止执行死刑后，发现案件可能需要改判，应由有死刑核准权的法院适用审判监督程序，依法改判或者指令下级法院再审。
记：你认为甘锦华案与死刑复核权收归最高院有无关系？
张：不排除存在一定联系，甘锦华是在2006年4月被判执行死刑，当时死刑复核权问题争议正激烈，但争议不一定会影响法院执行。应该说，是人民法院对人权、生命权的尊重使甘锦华获得了一次机会。近年来，慎杀少杀的司法观念有很大影响，法院对死刑判决正确性非常审慎，我十分赞赏佛山法院这次“刀下留人”。
记：4号检材新鉴定如果成立，会不会导致检方证据体系倒塌？
张：我认为甘锦华案证据体系有两个问题值得重视。一个是证据链条问题，新鉴定如果成立，意味着检方证据链断掉了重要一环，如果再有其他关键证据缺失，会导致证据体系崩溃。还有一个是取证程序问题。甘锦华和律师都说遭受非法审讯，如果有证据证明，这些有罪供述就不成立，这是“非法证据排除”的原则，法学界对此有一说法叫“毒树之果”，非法程序得到的证据就是非法的。
记：新鉴定2006年4月已作出，时隔1年多才披露有无问题？
张：我个人认为有问题，司法人员不能隐瞒证据。不过现在法院主动提供这一新证据值得赞许。
记：律师早就申请重新鉴定而被拒绝，就你的从业经验看是否正常？
张：律师的要求被拒绝是普遍现象，大多数都不会被准许。其中原因非常复杂，简单讲，首先是立法问题，法律规定了律师的申请权却无细则来保障，申请不被准许后，律师无处申诉。其次在司法实践上，司法机关职责首先是打击犯罪而不是保护人权，对律师职业行为往往不理解不配合不重视，对人权、生命权不够尊重。
记：你的律师所是国内唯一专业刑事辩护律师所，你认为刑事辩护律师在庭审中作用大吗？
张：刑事辩护非常专业，能否有效辩护取决于律师能力。我国刑事案中很多是法律援助律师辩护，能否有效，取决于被告人的运气，碰到不同律师，结果可能大不同。法律援助制度确实帮助了很多人，但目前政府在法律援助方面资金投入有限，制度不够健全，律师收益少，一些律师就不够尽责。但律师在庭审中的作用，除个人能力外，最终还是取决于司法机构对律师作用和意见的重视。
记者走访 妻子已离婚庵堂少人来 甘锦华被捕时，女儿仅6个月大，一年多前，妻子王某与他离婚。“我没想离婚，不过他被抓后，我的父母压力很大，觉得没面子，就要我离了婚。”王某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自己离婚不是为了再嫁，而且至今也没有再嫁。她相信甘锦华没有罪，因为两尼姑被杀当晚，甘锦华和自己都在家里没有出门。
“他平时杀鸡杀鸭都不敢，怎么会杀人？”王某说与甘锦华谈恋爱后就怀疑其有晕血症，“按我们这里风俗，新娘子要去打耳洞戴耳坠，我们结婚前，他陪我去打耳洞，当时针还没打下去，他就吓得当场晕倒了”。甘锦华的姐姐则确认甘锦华有晕血症，“他的许多同学都知道”。
再审开庭当天，记者曾到大都村采访，在案发现场“慈济精舍”，恰好遇到几名村民。据介绍，慈济精舍是当地一名居士2003年左右出资捐建的，后来从湛江请到林柳英、周华二两名尼姑，但没想到两尼姑过来修行一年多就出了事。“后来没人敢来这里了，有些人还说经常听到两个尼姑的哭声”，一女村民说，平时慈济精舍根本没人，近日村里要从九华山请一位大师前来，自己就和一些村民过来整理庵堂，以便大师过来化解附近公路多车祸死亡的灾难。几名村民大都相信是甘锦华杀害了两尼姑，称甘锦华平时就好赌，庵堂也确实经常被一些小偷光顾。
而在律师苏用和眼中，甘锦华经历此场波折，对无罪判决已很有信心。1月7日本案再审开庭时，甘锦华发言沉稳，颇有条理，不时还能引用一些法律规定。苏用和庭后评论甘锦华的庭上表现，说他显得成竹在胸，是因为“久病成医”。
采写：记者杨秀伟 实习生邢梁 A34版-A35版 统筹：记者何惠文
(责任编辑：赵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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