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人”多年举报领导 屡受打击甚至被开除

　　一个“精神病人”的举报人生

　　在扳倒厂领导过程中，她多年的举报起了多大作用，我们无法评价；她被开除厂籍是否举报招祸，也没足够证据。但一个精神病人多年举报，她所付出的努力、所经历的艰辛，足以让人感慨万分——

　　12年前的南京。南京无线电八厂，这个曾经号称十年不生产工人都有饭吃的工厂，多年的亏损和市场竞争的激烈已让它老态毕现、举步维艰。厂领导刚愎自用，吃回扣、拿好处的恶劣行为更让工厂雪上加霜。

　　职工们不满的情绪在日积月累中爆发。一些知情者准备了材料，他们要向上级机关举报。

　　但是，这些全靠工资来养活家人的工人们，在最后由谁去出面举报问题上都沉默了。

　　厂长王志军说了，谁举报，就开除谁。

　　工人们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

　　几次协商无果后，他们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这个人就是涂晓南。在无线电八厂，她很有“名”，没有人不知道她，因为她是一名“精神病人”，她曾用盐酸泼人。

　　工人们的托付，改变了涂晓南半生的命运。

　　“精神病”成为举报护身符

　　1989年，涂晓南三十多岁，作为女人，正处于爱美而无奈于美流失得最快的年龄。生性好强的她，看到女同事桑某做了“双眼皮”手术，也通过桑介绍去割了“双眼皮”。然而，手术非但没有让自己变得更美，反而在开刀处留下了残疾。手术失败后，涂晓南开始变得“易伤感、好倾诉、悲观”，最终因精神出现问题住院治疗。

　　1990年3月13日，涂在工作中与桑某发生争执，联想到双眼皮手术是因桑某介绍，一时怒从心起，遂用工作用的盐酸泼向桑某。由于盐酸浓度很低，没有造成伤害后果，也因为她作案时属于部分限制责任能力者，公安机关的结论是，不承担刑事责任，并责成厂方加强管理，不要让她以后接触危险物品。

　　1992年，厂里以涂晓南患精神疾患为由，安排她回家休养。回家后，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顾儿子和老公生活上，老公工作稳定，儿子学习成绩又好，生活的平静让她并不算严重的精神疾病逐渐好转。然而，1995年5月的一天，当厂里的同事找到她，让她出面举报厂领导时，她平淡的生活开始改变了。

　　同事们找她的最主要理由是她有精神病，即便举报的事最后让厂里知道了，依照《劳动法》，精神病患者也不能被厂里开除，而且她嫉恶如仇，敢作敢为，早对厂领导的作为看不惯了。

　　不过，后来她不但因举报而屡次受到打击，也没有逃脱被开除的命运。这是她当时万万没有想到的。

　　五次举报让她屡受打击

　　从1995年到1998年，她一共受托或单独举报五次，每次的结果都让她“很受伤”。

　　1995年5月，涂晓南受同事所托，“稀里糊涂”地当了一回“枪手”，那是她第一次举报。她将同事们准备好的举报材料送到了审计局，反映厂领导王志军、贾新华私设小金库，任意挥霍厂里的钱。结果，她被叫回厂里上班，用厂领导的话说是“你在家不安分，那就回厂接受管理”。

　　第二次举报，仍是厂里职工委托她将厂领导搞特权、乱花公 闻单位。结果材料最后转到了厂领导手里，她被时任厂长贾新华一个月开出5张处罚单。

　　第三次举报，是涂晓南准备将厂会计刘某反映原厂长王志军将10万元公款私存的材料，送交上级主管单位——南京电子工业局的领导时，没有想到冤家路窄，在该局办公楼里，涂晓南碰上了已升任该局副局长的王志军。两天后，她被“开除厂籍留用察看一年”。被开除的原因并不是举报厂领导，而是她在厂里班车上辱骂厂长贾新华。

　　原来，1997年8月的一天，在厂里接送职工上下班的班车上，涂晓南因前一天未关排风扇被罚款心生不满，多年举报被辱的经历和偏执的性格，让她难以咽下这口气，她开始骂厂长贾新华，在贾上车后，她仍然没有停歇。从事后厂里要求当时车里旁观者书写的证言中可以看出，涂晓南反复骂的这几句话是：

　　“你把某某厂搞垮了，现在又要把八厂搞垮。”

　　“你好，你家男人就不会晚上8点钟到厂里找你。人家骂你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事发生后不久，涂晓南就被开除。其实，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最根本原因还是因为她的举报。被厂里开除后，涂晓南的举报行为开始从“被动”走向“主动”。

　　1998年3月，涂晓南开始第四次举报。这次她向检察机关举报原厂长王志军、现厂长贾新华及书记俞某将百万元巨款存入私人账户，集体贪污挥霍等事。3个月后，即1998年6月1日，涂晓南去厂里找领导，与厂办主任孙某发生冲突，涂被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据厂里其他职工回忆，孙某事后讲：“我和涂晓南无冤无仇，不是我要阻拦她，和她过不去，是领导要求的，是厂里和她过不去。”这次事件后的半个月，厂里以“涂晓南在留用察看期间，毫无悔改之意，在不到半年间，多次严重违反厂规厂纪和内部治安管理秩序……”为由，将涂开除厂籍。

　　1998年10月，涂晓南又向税务局举报厂里做假账，偷漏国家税款。经南京市地税局查证，情况属实，厂里被要求补征税款和加收滞纳金43．9万元，并为涂晓南发放举报奖金2000元。“这是我最后一次举报，也是最成功的一次。”涂晓南告诉记者说。

　　按理说，同事们找她，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不会被开除厂籍，因为她有“精神病”这张护身符，可最终又怎么被开除了呢？“我的举报多次触动厂里一些人敏感的神经，这些人对我恨之入骨，所以他们管不了那么多，赶紧将我赶出厂门再说。”涂晓南自己认为。

　　对南京无线电八厂某些人来说，这次开除涂晓南还真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倔犟的涂晓南从此开始与厂里较起真来，“他们怎么能开除我”这事，坚决要为自己维权，而暂时将举报部分厂领导经济问题的事儿搁到了一边。

　　为自己维权无果

　　涂晓南不服厂里的开除决定，认为是因为检举揭发厂领导违法行为遭打击报复被开除，自己并没有违反厂里的纪律。于是，1998年6月，她向南京市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提出仲裁，要求撤销南京无线电八厂对其作出的开除决定，称自己可以回家休息，但必须享受病假工资。1998年8月，南京市劳动争议仲裁委员会作出裁决：维持南京无线电八厂《关于给予涂晓南开除出厂的决定》。

　　1998年9月，涂晓南向南京市玄武区法院起诉，要求撤销南京无线电八厂的开除决定，判令该厂为其补交养老保险金、公积金，给付拖欠的工资、奖金等，并向法院提供了1998年1月9日和5月11日南京脑科医院门诊部出具的诊断书两份，以证明自己患有精神分裂症。玄武区法院对涂晓南精神状况进行调查后认为，涂生病住院距离案件审理时间太长，其提供的诊断证明不足以证明其目前的精神状况。于是，法院要求涂晓南在规定的期限内进行司法鉴定。但涂晓南逾期未做，诉讼请求未得到法院支持。

　　涂晓南不服，于1999年初向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上诉。1999年7月，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委托南京脑科医院对涂晓南1997年5月至1998年6月是否患有精神病进行司法鉴定，鉴定结论为“被鉴定人涂晓南系偏执性人格障碍”。“虽未达到精神病程度，但其心理状态与正常人相比是有明显差异……”其后，涂晓南自己又到镇江市第四医院做鉴定，结论是患精神分裂症。但法院最终采信了南京脑科医院的司法鉴定，维持了一审判决。而涂晓南提出的在厂里工作时有多次检举揭发行为，法院认为揭发的有关事情均未得到查实，也未见有关部门的结论性意见，虽然无线电八厂偷漏税属实，但违纪行为与检举揭发不存在法律上的因果关系，裁定涂晓南主张不能成立，因此驳回申诉，维持一、二审判决。

　　涂晓南还是不服，要求二审法院再审。2000年1月，其再审申请被驳回。随后，涂晓南又向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申诉，其申诉于2001年7月被转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后仍被驳回。

　　经过几年多次反复申诉，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指令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再审。经再审审查，2005年11月9日，泰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裁定驳回再审申请，维持一、二审判决。

　　至此，她彻底绝望了，“收到《驳回再审申请通知书》的那一天，我的心死了。”涂晓南说。

　　被举报者终被查处

　　就在涂晓南用法律为自己维权彻底无望时，另一起事情的发生让她感到一丝欣慰。2006年3月，南京市检察院对已担任南京机电产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副总经理的王志军和南京无线电八厂厂长的贾新华立案侦查。经查：

　　1995年，王志军利用担任南京无线电八厂厂长的职务便利，在向河北省保定市某电子仪器厂购买设备的过程中，收受该厂副厂长秦某现金人民币1万元。

　　2001年6月至2002年9月间，王志军与贾新华合谋后，利用职务之便，在为南京无线电八厂从广东省佛山市李某处采购覆铜板边角料的业务过程中，先后4次收受李某给予的回扣人民币20余万元，后两人私分。其间，贾新华还单独7次收受李某的回扣共计人民币12．25万元。

　　2003年至2005年间，王志军利用担任南京机电产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副总经理分管下属企业改制工作的职务便利，先后收受上海某电子公司董事长张某价值人民币4．75万元的金砖、金币等礼物及美元3000元。

　　2007年11月，王志军和贾新华因犯受贿罪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和五年零六个月，违法所得也被收缴。

　　据介绍，在法院开庭审理王志军和贾新华案件时，南京无线电八厂很多职工都自发前往旁听。坐在旁听席上，看着要被愤怒的工友们唾沫“淹没”的两被告人，涂晓南感慨万分。但不知是多年的精神病史让她反而比别人更冷静，还是多年的磨砺让她对人生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她并没有和别人一样唾骂两人，反而在贾新华退庭经过她身边时，劝她要“好好活着”！

　　“虽然他们以前做过许多违法犯罪的事，我也对他们恨之入骨，但我认为，他们现在所受的惩罚也足以让他们为之前的行为付出代价。”涂晓南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而我在2002年就办理了退休，现在对许多事我已经心静如水，正如我对他们讲的要‘好好活着’一样，身体健康最重要。”更让涂晓南欣慰的是，自己的儿子非常有出息，现在正在南京某著名大学读博士，“明年毕业后，学校还准备公派他去美国学习。”涂晓南自豪地说。

　　这就是涂晓南，一个心理脆弱的女人，当她面临割“双眼皮”手术失败的挫折时，她精神垮了，她不能面对年纪轻轻被毁容的现实；但当她面临人生更大的打击时，她选择了坚强，不但没有垮下去，反而在生活的磨砺中逐渐织补着曾经坍塌的精神世界。

　　在采访中，记者强烈地感受到，法律已经给了王志军、贾新华应有的惩罚，也应该给涂晓南一个说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