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之岁,诗人作家汤世杰开始他的高黎贡朝觐之旅。《在高黎贡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就是他多次拜谒高黎贡的思绪长歌。
散文长卷《在高黎贡在》的最大特色,是它的“观点”与众不同。提出“高黎贡大城”的概念,把人类的城镇和村庄看成自然王国的远近郊区,恢复大自然主体,如此更接近地球文明的原始真相,也更接近人类宗教和哲学的起点。
而把哀牢文化、永昌文化纳入高黎贡文化谱系,或能为人类未来发展提供启示。
《在高黎贡在》讲述作者在高黎贡东郊保山、西麓腾冲、腹地森林等不同路线和场景的知识考古、田野调查及所见所思,如高黎贡山九歌。九歌的主题,自是对高黎贡的阅读和思考:“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高黎贡山都是一位伟大的导师。”因为“那是生命的摇篮,是摇篮本身,也是守候在摇篮边的母亲:那是一本大书,是大书本身,又是那位伏案著书的哲人。它总是以自然的万千形态演绎着生命的辉煌,给我们以滋养和教益,又不时以对往事刻骨铭心重现历史的悲壮,成为我们的历史教科书和永恒的备忘录。”
甚而,它也是某种近乎宗教启示录。因为高黎贡莽莽群山“没被任何神明占据,最终却把自己变成了神明”。作者面对高黎贡,正如同面对神明;而《在高黎贡在》所记录的,亦有诸多奇妙神示。在这里,很容易理解道家的“道法自然”、佛家的“众生平等”、基督教的“上帝造物”,而在潞江坝曼和翁森林广场上见识傣族居民对树神的虔诚祭祀,如同直接面对神明版《森林法典》或《生态法典》。
当然,作者并不属于任何宗教,更不是泛神论者。只是在面对巍峨的高黎贡时,怀有教徒般的虔诚和谦卑。只因为他懂得了:森林是人类共同的故乡。森林“在”了许久许久之后,才有人类子民。当人类膨胀成大地的僭主,开始了森林的千年之劫,和谐遂成遥远的记忆。蓦然回首,童年的伊甸园,早已零落成断简残篇。这时候,偏僻无名的高黎贡才作为地球生物的避难所和基因库,如欲望洪流中的诺亚方舟,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此时汤世杰开始了一次又一次高黎贡山之旅,如智者求道,像情人蜜约,更似浪子回乡。
“在”是当地方言,意为逗留;也是哲学概念,意为存在。这本书并非简单的游记,更非抽象的哲学论文。其最突出的书写特征,是作者行踪所至,随处与高黎贡的自然、历史、文化遭遇,随时在与高黎贡的巨大存在作精彩的、穿越时空的文化历史对话和生命哲学沉思。作者不断与高黎贡亲密接触,在逐渐深入的解读和领悟中,留下了无数生动感人的细节和发人深省的思绪。
书中有对高黎贡山广义居民的精细观察和深入解读,火山口上的一朵黄花,龙川江畔的一只蓝色蝴蝶,深山护林站中两只不愿离去的秃鹫,让人惊心动魄且难以忘怀的羚牛群选择和淘汰的秘密,叫你感慨万端又心情沉重的香果树与鸫鸟群之间的绝世恋情,还有举世闻名但国人无知的大树杜鹃,乃至那一只只见脚印而未露芳容的觅食猛豹,全都成了作者记忆与思索的焦点。自然,还有作者聆听高黎贡山水林莽的交响变奏,获得森林学启蒙,并学会对水感恩。眼前的水声山色,莫不有情。
高黎贡不仅庇护多样生物,亦生长多元文化。在作者笔下,高黎贡文化长卷不仅风光宜人,更有发人深思的多样性张力或潜力。
《在高黎贡在》深层思绪的焦点,是自然与人的矛盾,即发展和保护的冲突,或者说是急功近利与远大宏图之间的视野差异。无论在高黎贡郊野静观“潞江坝的时间态”,或是在森林腹地“品尝大山的滋味”,所虑无非人与自然的和谐,发展与保护的平衡,近利与远图的协调。人们曾将森林覆盖的鹿鸣村变成了后来的沙坝,保护区如今又开始在沙坝造林召唤鹿鸣,这一历史的情节,可作高黎贡文明与文化的象征。明智者开始懂得:保护高黎贡,就是保护我们自己。承载物种多样性与文化多样性的高黎贡,或能成为未来文明建设的一种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