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绿洲的孪生歌者(图)

　　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西缘，沿叶尔羌河流域，生活着维吾尔族的一支——刀郎人。他们的祖辈世代生活在沙漠与洪流的夹缝中，铸就了狂放坚韧的个性。他们世代传唱的歌——刀郎木卡姆——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第三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

　　玉山的达甫会唱歌

　　玉山·亚亚有一面属于自己的达甫（手鼓）。十几位老汉坐成一排，玉山突然举起手中的达甫，双臂猛烈摇晃，眼神散落得四处皆是。一个高音突然喷涌而出，召唤一声高过一声。他的头高高仰起，五官紧紧缩成一团，表情痛苦而狰狞，仿佛被魔鬼附了身。

　　“情人啊，你是来把我瞧瞧？

　　还是来为了把我烧烤？

　　莫不是要让熄灭的情火，

　　又在我心田里熊熊燃烧？”

　　没有人相信玉山喊的是爱情。巨大的声响仿佛筑起一面墙，呐喊中的爱情神圣得不容逼近。所有的郁积在身体里的绝望必须喊出来，否则就要死去。达甫响得七零八落，伴着一个男人的哭嚎，世界都被摇成了碎片。

　　玉山是新疆麦盖提县刀郎木卡姆的灵魂人物。用他自己的话说，没有人能唱出比他更高的音，所有人都是跟着他唱。

　　玉山的达甫已经伴了他20多年。核桃木制成圆环蒙上牛皮，内圈镶着二十几个铜环，背面用白色的牛骨和黑色的牛角拼出规则的几何图案。由于长期用力拍打，牛皮已经薄而光滑，布满指甲划过的痕迹。

　　和往常一样，下午的演出中，扎着彩色腰带的男人和穿艾德莱丝绸的女人在玉山的呐喊中坐立不安，于是跳舞，只能跳舞。这是对玉山演唱的赞赏。

　　玉山摊开他的手。这是一双典型的农民的手——掌纹一条一条深嵌其中，粗壮坦荡：这又不是一双普通农民的手——指肚上一层厚厚的茧，比周围的皮肤呈现出更深的颜色，白色的肌理一圈一圈地绕着——这是达甫留下的印迹。

　　不得不喊的刀郎木卡姆

　　和玉山比起来，早出生5分钟的孪生兄弟艾山·亚亚似乎要沉稳许多。刀郎木卡姆的4种乐器——达甫、热瓦甫、卡龙琴和艾捷克，艾山不仅精于演奏，还会亲手制作。艾捷克是艾山最擅长的乐器。在所有的刀郎艾捷克中，一眼就能认出哪一把是艾山的——如果不是被他拉出悲凄的旋律，色彩艳丽饱满的乐器倒像是一个精致的工艺品。

　　艾山、玉山兄弟俩七八岁就开始跟父母学唱刀郎木卡姆，到现在，69岁的他们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大明星。刀郎木卡姆原有12部，由于种种原因，其中3部已经失传。要唱完现存的9部木卡姆，大约需要四五十分钟。

　　相对于具有宫廷气质的十二木卡姆，刀郎木卡姆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喊。为什么要喊？不喊就胸口闷得慌！不喊就寝食难安！喊出来的，是生活在沙漠绿洲的刀郎人骨子里的狂放与坚韧！

　　每一次呐喊之后，嗓子总是红肿得生疼。“第二天就好了，还能接着唱！”双胞胎兄弟同时捏着各自的喉结，嘴唇咧开露出一排金牙。“我们都做过两次疝气手术，都是因为喊得太使劲了”，说到这个，玉山竟是一脸得意，“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我就想，再也不唱了。等到不疼了，我还照唱不误！”

　　乡村里走出的大明星

　　玉山有一个大旅行包，白色布面上印着深蓝色的“2008”。旅行包跟着玉山从麦盖提县央塔克乡走到了北京，也走到了巴黎、东京和伦敦。玉山用黑色的水笔在“2008”的右上角写上自己的名字——玉山·亚亚——我无法看懂的文字。

　　双胞胎兄弟总是形影不离。玉山唱到哪里，艾山也唱到哪里。2004年3月26日，玉山和艾山第一次出国，在法国巴黎演出。跪坐在灯火通明的舞台上，台下一片漆黑，艾山心想，没有人看，我们就像在家一样唱给自己听。达甫的最后一击响彻剧场，眼前突然一片光亮，那么多金发碧眼的观众全都站起来，掌声雷动。艾山心里欢喜：“原来外国人也爱听咱的木卡姆。”

　　在央塔克乡，玉山和艾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每一次背着“2008”踩着村口的土路回来，总有乡邻聚来让他们讲讲在外面的见闻。兄弟俩很是得意，他们告诉大家，从北京去东京，要坐四个半小时飞机；在国外，他们见到好多好多的鱼；他们还说，有一种八条腿的带硬壳的东西，叫螃蟹……

　　“这些机会，都是木卡姆带来的。”

　　然而，外面的世界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拉起艾捷克，没有人站起来跳舞，演唱木卡姆变成了一件孤独的事。于是对艾山玉山兄弟来说，每一次的远行，都意味着不久后的归来。

　　年轻的声音

　　和双胞胎兄弟一起演出的老伙伴中，年纪最大的阿不都吉力力已经81岁。牢记长达四五十分钟的唱词对老人来说，已经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忘词的时候，阿不都吉力力就双唇紧闭，使出全身力气拨动卧在膝上的卡龙琴。

　　哪里有不老的人生？老艺人们纷纷带起了徒弟。

　　艾山有10个孩子，每一个都是演唱刀郎木卡姆的高手。小儿子拜海江·艾山今年24岁，已经跟父亲和叔叔学了3年木卡姆。“可能是来自父亲的遗传，我真是打心眼里喜欢木卡姆，一听到就特别亢奋。”虽然年纪轻轻，拜海江经常被邀请到各种庆典上演唱木卡姆，更多的时候，他抱起达甫，在亲友聚会时跟着父亲像疯了一样喊个没完。去年3月，拜海江到乌鲁木齐新疆木卡姆剧团进修，这是他去过的最远的地方。说到今后的打算，拜海江也想像父亲一样，到北京甚至更远的地方去，把来自沙漠绿洲的声音唱给更多人听，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精彩。

　　艾山有一对14岁的双胞胎外孙，也叫艾山、玉山。艾山、玉山，在维语里是彩虹的意思，据说取这个名字的人，总是特别会唱歌。小哥俩初中毕业后，就跟着外公学唱木卡姆，如今已经成了刀郎木卡姆的小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