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2008年美国大选：民主党会否再丢白宫？

　　民主党会否再丢白宫？

　　龚小夏

　　2004年总统大选之前几个月，美国的媒体纷纷预测民主党的候选人克里将会入主白宫。当时美国在伊拉克战场上连连失利，阿布格莱布以及关塔纳摩监狱的虐俘事件让布什政府很是狼狈，布什总统在民调中得分一路走低，降到了50%以下。

克里既是越战英雄，在政治上又并不十分偏激，再加上他找了个南方出身的爱德华兹做竞选搭档，在许多人眼里，他的胜利几乎已经是十拿九稳。

　　殊不知在大选竞争的最后几个月里面，共和党成功地将克里描绘成一个没有原则、没有信念、说话来回两边倒的人，甚至他在越南的战功也受到了质疑。中间派的选民们对于在战争时期选这样一个人来当总统失去了信心。相形之下，布什虽然看着不怎么聪明，但是却让人感到比较可信。在整个选举过程中，布什用一句话说服了许多批评他的中间派：“你们也许不同意我，但是你们知道我相信的是什么。”

　　于是，民主党人与白宫失之交臂。

　　2008年的大选，民主党是否吸取了过去的经验教训呢？

　　民主党人的爱情

　　观察竞选的专家们中间流行一句俏皮话：“民主党人去恋爱，共和党人去站队。”（The Democrats fall in love; the Republicans fall in line.）用这句话来描写本次初选的过程可以说实在确切不过。

　　在初选刚刚开始的时候，共和党方面是一场混战。7个候选人中至少有5个觉得自己有很大胜算，经过了几场初选，麦凯恩、哈克比、罗姆尼各自赢了1到3个州。在“超级星期二”开始之前，分析家们都在说，共和党内恐怕一时半会出不来最终结果。可是，超级星期二刚过没几天，麦凯恩在共和党内就已经坐稳了江山。他原来最大的对手罗姆尼不仅退得快，而且马上转而支持他。到2月中旬，共和党内已经开始在统一认识，为未来几个月与民主党的对决作准备。前不久共和党募捐还比不上民主党，现在共和党人纷纷解囊，竞选资源开始集中。许多原来并不支持麦凯恩的人也开始为大局着想，迅速转变了态度。共和党人站队的确很快。

　　而民主党方面，超级星期二以前只剩了3人，本来人们估计不会出现当时共和党中的混乱。可是过去两个星期之后，希拉里和奥巴马的争夺却还处在胶着状态，并且短期内看上去没有解决的可能。两人各自的选民对自己的候选人都爱得要死要活，尤其是那些支持奥巴马的年轻人，看见希拉里的支持者就经常摆出一副恨不得将对方打倒在地的姿态。其情感的投入，真是可以用恋爱来形容。

　　民主党的支持者，尤其是左翼的民主党支持者，在选举的时候通常是非常投入的。在竞选激烈的地方，到处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口号是他们叫得最响，牌子是他们举得最高，他们集会的场面也比别人都来得热烈。至于站队，别人站到他们一方可以；要他们站到别人那里去是绝不干的。所以民主党整个被他们牵着走的时候很多。

　　从整体上看，目前登记为共和党的选民大约有5500万，民主党人7200万，另外还有无党派人士4200万。为什么选民比对方人多，积极分子比对方热情，可是民主党在总统大选中输的时候多，赢的时候少呢？这与民主党的激进选民不肯“站队”有很大关系。

　　选民分野

　　在希拉里和奥巴马的争夺中，两名竞争者的选民群体相当固定。

　　奥巴马的主要支持者包括这样几大类：黑人，高教育高收入的男性白人，无党派独立人士，24岁以下的年轻人。他们中有很高比例的不去教堂者以及未婚者。也就是说，这个群体里面包含了民主党的知识分子和经济上层、黑人，以及受奥巴马吸引而刚刚或者临时加入民主党阵营的人。他们最希望推动的是改变（不一定有具体内容），最大的议题是反对伊拉克战争。

　　希拉里的主要支持者是：中低收入的白人，长期投民主党票的人，中年以上人士，比较虔诚的教徒，还有少数民族中的拉美裔和亚裔。这些人是民主党长期的基本群众。他们最关心的是经济前景，是如何解决次级房贷和医疗保险等问题。

　　仅仅就白人群体来看，奥巴马和希拉里的选民的差别在于前者的选民更希望改变世界的状况，后者的选民则更在意于改变自己的生存环境；前一种人或者因为有钱或者因为年轻，对经济形势并不发愁；后一种人则要靠辛苦工作吃饭并且养家糊口，所以对改造世界没有多大的雄心。

　　奥巴马的竞选运动很好玩，很激动人心。领袖让支持者们流泪，让他们疯狂，让他们崇拜得五体投地。奥巴马领着他们在一遍一遍地呼喊：“我们能够！我们能够！”能够做什么？上了台再说。媒体也跟着掺和。对奥巴马的赞扬一浪高过一浪。电视上不仅有他长长的讲演镜头，而且拍摄的角度也多是仰视，让他看着越来越像是个领袖。

　　希拉里的竞选运动总是有几分沉闷。这位女候选人似乎认定了自己要做这个国家的大管家，不厌其烦地对选民解释她的经济政策、医疗改革计划、平衡预算设想，年轻人听了几句就耐不住了。很多人于是就跑到了好玩的奥巴马那一边。

　　留下来跟着希拉里的，多数是那些有点阅历的成年人，那些年年都去投票的忠实的民主党人，那些仔细去看竞选纲领和施政计划的选民，那些不爱声响的人。两党都有这样的选民。尼克松在竞选的时候，曾经管他们叫做“沉默的大多数”。

　　这“沉默的大多数”中的民主党人，并不一定是民主党的铁票。就在最近的历史上，他们曾经3次大批将选票投给共和党：一次是1972年投给了尼克松，后两次是在1980和1984年投给里根，因为民主党中那些自我陶醉的空想主义者、那些夸夸其谈不切实际的人、那些不愁饭碗在政治中找乐子的人、那些极端的人赶走了这个党的基本群众。

　　历史的一课

　　1972年，越南战争正进入最后阶段，年轻大学生中的嬉皮士运动也在进入尾声。民众对战争很是反感，激进派的反战运动呼声非常高。在这年的总统大选中，共和党的候选人无可争议地属于时任总统尼克松；民主党方面竞争的人不少，当时声望最高的，是来自缅因州的参议员和前州长马斯基。在1月份的民意调查中，马斯基和总统同样得到了42%的支持率。他在党内属于温和派，在普通选民中很有人缘。而民主党内激进派的代表、坚决反战的麦戈文在党内的支持率只有3%。当时看来，民主党的候选人非马斯基莫属。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马斯基的民调一上去，共和党就开始找他的茬子。一会儿说他咒骂过法裔加拿大人，一会儿说他的妻子是说话粗鲁的酒鬼等等。民主党内部各种与他有过节的人也就趁着这个机会时不时地给他捅上几刀。后来在调查水门事件的时候，发现了一批证据，证明当时尼克松的班子里面成立了一个叫做“肮脏把戏”的小组，专门去散布一些针对有力竞争对手的谣言。

　　因此，竞选开始不久，马斯基已经遍体鳞伤。相形之下，原来藉藉无名的麦戈文就舒服得多。他参加过二次大战，立过战功，而且在民主党内资历不深，因此仇人也少。他给人的形象，是一名英俊、正直、敢言的战争英雄。反战的年轻人对他大为崇拜。媒体也很喜欢他，总是管他叫民主党的黑马，言下之意便是他有潜在胜利的可能。结果是他在艾奥瓦与新罕布什尔的初选中虽然没有获胜，但是票数却远远超出预期。之后，他又在初选中赢下了一系列的州。马斯基退出了竞选，麦戈文成了最热门的候选人。

　　正在麦戈文春风得意的时候，民主党内的元老们开始发现事情不对头了。当过副总统的汉弗莱是当时剩下的唯一一个有力量的竞争者。汉弗莱在与麦戈文辩论的时候，就指出他对民生与外交各个方面的政策除了一些空洞的口号之外完全没有实际的计划，甚至连讲话的逻辑都不对。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晚了，麦戈文在党内的胜利已成定局。

　　那年的民主党代表大会实行改革，专门给予黑人以15%的代表名额，另外也专门照顾妇女、穷人、年轻人。结果是，这个选总统候选人的党代表大会开成了一个类似于狂欢的大会。麦戈文当时感觉，自己真的让所有人都团结起来，让他们都高高兴兴。

　　可是民主党的传统选民却不高兴了。首先给麦戈文冷脸的，就是民主党最重要的基本群众劳工组织，之后便是犹太人和其他非黑人少数民族。大选到最后阶段，麦戈文身边剩下的助选们，只有那批热情的年轻人中的一部分。

　　不仅如此，在预选阶段共和党以及民主党内部的炮弹主要打到了马斯基、汉弗莱这些有长期从政记录的人身上。麦戈文这个战争英雄得到的，绝大多数是正面报道。可是到了两党真正对峙的时候，共和党人就不像他的民主党对手那样客气了。共和党将麦戈文在初选时对选民的荒谬许诺——比如让联邦政府分给每个人1000美元，每人限定只能继承50万美元以内的遗产——都翻了出来，又对媒体抛出了麦戈文的竞选伙伴伊格尔顿曾有过精神病史的材料。不出几下，麦戈文在多数人心目中就成了个疯疯癫癫、滑稽可笑的人物。

　　最终结果是，共和党的尼克松赢得了50个州中的49个州。麦戈文得到的，只有马萨诸塞和华盛顿特区。这是民主党有史以来输得最惨的选举。

　　民主党的基本群众将票投给了尼克松，但是却没有离开民主党。在这次选举中，民主党在众议院多赢了12个席位，在参议院多赢了两个。选民们投给了自己的党，却没有投给党的总统候选人。

　　这次奥巴马有没有可能重蹈麦戈文的覆辙呢？这种危险是存在的。

　　种族因素

　　这次的情况比1972年不同之处，在于这次选举夹杂了更多的种族因素。本来，民主党的意识形态更着重少数族裔平权，所以黑人、拉美裔这两个合占超过1/4人口的少数族裔与民主党的关系历来融洽。民主党在比较富裕的所谓“模范少数民族”亚裔中也有大概一半的支持率。

　　虽然少数族裔倾向民主党，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那么融洽，尤其是黑人作为一个群体，与拉美裔和亚裔龃龉更多。肤色只是一个表面的现象，真正的原因是拉美裔和亚裔是以移民文化为基础建立的社会，个人奋斗和家庭责任是这些移民文化的核心价值观。因此拉美裔和亚裔对黑人社会中普遍存在的吃社会福利、单身母亲、高犯罪率等现象不以为然。从黑人的角度看，他们经受了几百年奴隶制的磨难，通过民权运动的奋斗，好不容易为少数族裔争来一点平等权利，而那些非黑人的移民到了美国之后不仅享受和他们同样的权利，还与他们争夺饭碗。这些年来，亚裔就不断面临被“踢出”少数族裔的可能。在许多地方，亚裔孩子已经不能享受少数族裔奖学金，亚裔雇员申请少数族裔保护也经常得不到批准。

　　自从1960年代中期民权运动以来，黑人就是民主党的基本群众。黑人虽然只占人口12%，却占了民主党选民的20%以上。在一些黑人集中的州，比如南卡罗莱纳、阿拉巴马，黑人选票能够决定民主党内选举的走向。与移民为主的拉美裔和亚裔比较，黑人有很好的政治组织，也有自己很出名的政治领袖和代言人。

　　在奥巴马刚刚出来竞选的时候，黑人作为一个群体更倾向于支持希拉里，因为克林顿夫妇与黑人的关系历来非常好。克林顿还曾经被国会的黑人党团封作“黑人总统”。可是竞选一开始，种族问题就不免被摆上了桌面。奥巴马知道自己需要白人的选票，所以非常小心翼翼地避免种族话题，声称自己是“团结者而不是分裂者”。但是，支持奥巴马的黑人领袖以及奥巴马的夫人却在黑人中以“黑色骄傲”为号召。在南卡罗莱纳州初选之前，黑人的动员者深入每个社区。为了争取黑人妇女的选票，他们到妇女的美发屋去挂上奥巴马夫人的照片，对黑人妇女说：有这样一位第一夫人，感觉会多么好呀！黑人妇女也点头称是。原来倾向于希拉里的黑人妇女选票就这样大批倒向了奥巴马。

　　因为奥巴马是黑人，支持他的人可以随意攻击希拉里，支持希拉里的人却不能任意回击。她的丈夫比尔·克林顿刚刚说了两句大实话，就被扣上了一大堆“种族歧视”的帽子。

　　白人背着奴隶制这个沉重的历史包袱。特别是民主党上层的白人，总是觉得自己亏欠着黑人许多。拉美裔和亚裔却没有这个负担。于是，在这两个族裔的人口超过黑人的加利福尼亚，拉美裔选票的69%、亚裔选票的75%投给了希拉里。

　　麦凯恩对奥巴马？

　　民主党人在选举中谈得最多的是如何去动员更多人参加投票。年轻人、妇女、少数族裔都是动员的主要目标。然而，民主党的左翼却经常会忘记他们的基本群众，也就是那些从1930年代罗斯福新政时期就一直跟着民主党的中下层蓝领或白领工薪阶级。这些沉默的选民经常觉得自己已经被民主党忘却和抛弃。他们也许没有时间去组织游行集会，但他们却会去投票。

　　作为民主党中间温和派的希拉里如果获得提名，她能够得到民主党左翼——也就是奥巴马的选民——以及黑人的选票，因为这些选票不会流向共和党。但是，如果奥巴马获得提名，那么希拉里的选民就有可能投向共和党的麦凯恩。毕竟，麦凯恩这位越战英雄和久经沙场的政坛老将对中间派选民是很有吸引力的。

　　如果出现后一种情况，民主党又会再次失去白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