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承祧”,就是承继为后嗣的意思。
关于李叔同奉母携眷南下沪上的缘由,按学界的一般说法,一是由于他系庶出,其在“桐达李家”这个封建大家庭中,一直生活得不太愉快,所以早有远走高飞之意;二是因戊戌变法失败,恐有牵连之虞。
笔者最近从郭长海教授等编辑的《李叔同集》中读到,李之南下沪上,也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按照郭教授的说法,李是到上海去“承祧”李世荣的。郭教授在为《李叔同集》所写的“前言”中说:“李叔同决定离开这块沉闷的地方(指天津——笔者按),恰好此时在上海的叔父经商有术,颇有些资财,但是膝下无子,要叔同前去承祧。”郭教授在“前言”的一条注释中并说“李叔同来上海承祧一事,很多传记均不详其始末,故多失记”,而他是“根据李叔同在报考南洋公学时填写的履历而得知”的。
所谓“报考南洋公学时填写的履历”,所谓“得知”李来上海“承祧”的依据,是指李叔同在其所写的文字材料中,对三代关系的变更。李在津门填写的县学课试准考证上,所填三代是:曾祖因名不传,以“忠孝”代之;祖父为李锐,父为李世珍。而据郭教授在《李叔同集》附录《李叔同事迹系年》“1898年”条中提供的史料,李到上海后,“依伯父李世荣,并为承祧,以李锟为祖父,李世荣为父,而以李锐为本生祖,李世珍为本生父。”尽管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弘一大师全集》附录卷所刊,李叔同于1902年应浙江嘉兴府乡试所持之四十二号准考证的照片上已经显示出,关于其三代的填写,与郭教授上述所说相同,只是由于没有相应的史料具体化,一直未能引起研究者的注意,并思考其所含李叔同的一段重要家事。郭教授明确提出“李叔同来上海承祧”一事,这在李叔同研究中提出了一个新题目。但便是这样,也还有一些问题令人疑惑。
郭教授在《李叔同集》“前言”中说,李世荣是李叔同的叔父,而在附录“系年”中,又说他是李叔同的伯父。前后不一。李世荣究竟是李叔同的伯父还是叔父呢?由于史料不足,尚是疑问。此其一。其二,从三代关系上说,李叔同的祖父辈有李锟、李锐昆仲,二人是随从其前几代的始迁祖离开祖籍地侨居他乡的?二人又是否都迁往了天津,还是仅仅李锐迁津定居,而李锟则去了上海?或者开始时,二人都迁往了天津,后来才一南一北居住两地的?其三,李锟之子世荣,虽“膝下无子”,是否还有女性后嗣?其与李锐之子世珍即筱楼,已是叔伯兄弟,他俩的关系如何,为何要让叔伯侄子去“承祧”?其四,关于李世荣,乃至目前能够见到的,在李氏后裔的回忆和相关文字中,除了李叔同在报考时填写的履历和准考证上提到过他的名字,不要说是李氏其他亲属们从未涉及过他,就是有“承祧”关系的李叔同,也没有再提到过他这位“父亲”。在往后的岁月中,李叔同只要提及其父亲,指的都是李筱楼。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其五,李世荣既然“颇有些资财”,这“资财”是否就是李叔同一家在沪上生计所依的申生裕钱庄呢?而李叔同之子李端在《家事琐记》中说到:“当时我们家资富有,上海也有我家钱铺的柜房,可照顾我们一家的生活。”从这情况来看,申生裕钱庄系李筱楼所有。再从郭教授的叙述来看,李世荣“因膝下无子”,才“要李叔同前去承祧的”,那么李叔同前往时,李世荣应该也还在世。这就有了一个问题:李叔同既是前来“承祧”的,李世荣亦“颇有些资财”,且还在世,怎么李叔同一家到了上海,李世荣连安顿他们的房子都没备下,而让他们去租房居住,一年后,又住到朋友家去了呢?诚然,那是友人之邀,但如果他一家人一到上海,李世荣已为他们安排好住处,无须租房居住的话,恐怕就是有朋友盛邀,李叔同也未必带着一家人前去居住吧。从“承祧”关系和颜面上说,李世荣也未必会同意吧!叔同的“承祧”,是实质性的,或者仅仅是名义上的?郭教授所谓叔同“依伯父李世荣”的“依”,是真实情景的描写,还是包含着某些想象的成分呢?这些方面,都还有待李叔同研究者们进一步考证与厘清。
郭教授在“前言”和附录“系年”中,提到“李叔同来上海承祧”一事时,都把时间定为1898年8月。这是不确切的。李奉母携眷南下沪上,既与戊戌变法失败有关,其一家南下的时间,应比郭教授所说要往后一两个月。由康梁等人倡导的戊戌变法,作为历史事件,起始于1898年6月11日光绪帝正式宣布变法维新,到9月21日慈禧太后发动政变止,历时103天,故史称“百日维新”。以此推断,李叔同一家南下的时间,决不会在该年8月,最早也不会早过9月底10月初。按照学界认同的说法,他们是在这年10月间离津到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