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上的草场门大桥 |
第一眼见到朱恩来时,很难将其与社会上那些涉嫌故意杀人犯罪的嫌疑人联系在一起,朱恩来完完全全是一个老实.憨厚的农民形象. |
爷爷将孙女扔进了秦淮河
作者: 崔洁 肖水金 戚晓宁
●这是一桩围绕着一位出生还不到48个小时、内脏大小肠大部分失去功能的女孩儿所发生的特殊案件
得知出生仅两天的孙女先天不足命若游丝时,年近六旬的爷爷朱恩来作出了情感上艰难的选择——扔掉
在南京市看守所,朱恩来老泪纵横地向记者倾诉:“我对不起孙女,其实我是想帮她早点解脱啊!”
安徽和县农民朱恩来,几年前因帮助女儿照应卤菜店来到南京。
但是,这个家族的狂欢仅维持了几个小时。
壹 放弃成为唯一的选择
女婴小朱妍出生后,从外表看一切正常。但是,“不久,我们发现了问题,我姐姐给小朱妍喂奶粉,但是喂不进去,喂一点儿小朱妍就吐一点儿,而且小朱妍只有小便,没有大便。”小朱妍的父亲朱宗宝回忆当时的情形说。
10月2日晚,小朱妍开始间歇地吐黄水。医生告诉朱宗宝,小朱妍的状况很危险,必须尽快转到医疗水平更好一点更大一点的医院,同时将小朱妍的病情简略地写了一下。朱宗宝和姐姐连忙叫来出租车,将女儿小朱妍转到南京市较权威的儿童医院就诊。
在南京市儿童医院新生儿内科,主治医生告诉朱宗宝:“你的女儿小朱妍可能是消化肠畸形,需要住院监护,但要等到第二天白天上班,医院进行专家会诊以后才能得出确切的诊断。”
10月3日下午,小朱妍被确诊为先天性巨结肠。
据了解,这是一种消化道畸形病症,婴儿无法大便;同时,医院将一张病危通知书交给了朱宗宝。按照医生的建议,如果家长想治疗的话,小朱妍必须立即进行手术,但能否成功还是未知数。
“医生给我讲了手术可能会出现的很多种危险情况,叫我自己决定做不做手术。”朱宗宝说,“我就打电话和我姐姐、姐夫商量了一下,觉得无论如何也要挽救自己亲骨肉的生命,便同意医院马上给小朱妍做手术。”当晚7时,刚刚来到人间不到两天的小朱妍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进行了40分钟,主刀医生告诉朱宗宝:小朱妍的病情很严重,大肠很细,几乎没有功能了,小肠的一半也没有功能了,只能把整根大肠和没有功能的小肠全部切除,把剩下的部分好的小肠引到肛门,这样才可能排便。“但即使这样,小肠也吸收不了营养,时间短的话可能今天晚上就不行了,长的话大概也就能维持几天。”
“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救救我的宝贝女儿?”初为人父的朱宗宝已然对刚刚降临的小女儿充满了骨肉间的亲情与怜悯,苦苦央求着医生。摇头之后还是摇头,朱宗宝又向医生提出了对女儿实施减少痛苦的安乐死,但同样得到医生的婉拒。
朱宗宝绝望了,放弃成为他对女儿唯一的选择。
贰 痛苦呻吟声中的争执
10月3日20时左右,朱宗宝抱着处于昏迷状态中的小女儿一脸茫然地离开了南京市儿童医院,但没有回到自己的暂住地,而是来到了离姐姐卤菜店不远的一处广场。正在卤菜店帮忙的爷爷朱恩来得知孙女的情况后,丢下手中的活儿,急忙赶到广场与儿子会合。“小朱妍不行了。”朱宗宝告诉父亲说。
“你们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朱恩来一边流着泪一边安慰着儿子,“没法治疗,就把孩子扔了吧。再说,即使有活下来的希望,我们也承担不起医疗费用。”听父亲说要将自己可怜的小女儿扔掉,朱宗宝坚决反对,他舍不得就这样与自己的亲生骨肉分离!“我要把孩子抱回家(暂住地),即使死也要死在家里。”朱宗宝坚持道。可是,朱宗宝的想法遭到了父亲和姐姐、姐夫的反对。他们认为,朱宗宝的想法导致的最终结果会“太晦气”。
对小朱妍的去留发生争议,姐姐和姐夫先行离开了。最终,父子俩达成一致意见,把小朱妍送回安徽和县老家,等她自然死亡后安葬在家中的院子里。于是,朱恩来和儿子朱宗宝以及怀中抱着的小朱妍还有堂侄一起乘出租车来到南京下关长途汽车站,无奈已经夜深,到安徽和县的最后一班车也已经开走了。
“我看就扔到长江里吧。”爷爷朱恩来说。他们来到长江岸边,发现沿岸都被围墙围得高高的,仅有的几个出口也都已关闭了。此时,朱宗宝再次提出带女儿小朱妍回暂住地,等第二天看看情况再说。可是朱恩来说什么也不同意。就在父子俩争吵时,麻药的作用过了,小朱妍因伤口疼痛发出了微弱的、但却令人心碎的呻吟声。
叁 “爷爷对不起你,走好。”
“不要再犹豫了,看她现在那么受罪,还不如早点让她解脱!”朱恩来坚持着自己的态度。
听着女儿小朱妍痛苦的呻吟,而自己又想不出让她解脱的更好办法,朱宗宝开始犹豫了,最终心如刀绞般让步了……他们决定将手术后尚有一丝气息的小朱妍扔到秦淮河里。
2007年10月3日23时许,他们从长途汽车站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叫司机往秦淮河上的草场门大桥开。一路上,小朱妍又不断发出哼哼声,出租车司机好奇地问了又问。
“她生病了,不舒服。”坐在出租车后排的爷爷朱恩来慌张地说。
到达目的地秦淮河上的草场门大桥后,他们下了车。趁着夜黑人稀,朱恩来从儿子怀里接过孙女小朱妍,放进了随身带来的黑色塑料袋里。接着,朱恩来又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放在孙女小朱妍胸前,颤抖着说了声:“爷爷对不起你了,尽力了,一路走好。”
随后发生的事情,朱宗宝就没有勇气面对了,他父亲拎起黑色塑料袋开始往河边走。随着“扑通”一声响,亲孙女小朱妍被爷爷朱恩来丢进了河里,整个过程没有超过8分钟。
可怜的小朱妍来到人间不到48个小时,就这样被爷爷扔到了秦淮河里。
又站了一会儿,爷仨正准备离开,警察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拦住了他们。原来,刚才那位出租车司机师傅看到几个大人把生病的小孩带到河堤,觉得很蹊跷。待他们下了车便报了警。根据朱恩来的指认,警察从河里捞起了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女婴,后经法医鉴定女婴确系小朱妍,落水后溺水死亡。
很快,朱恩来和朱宗宝父子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公安机关刑事拘留。同年10月30日,朱宗宝被取保候审。11月9日,经南京市下关区检察院批准,朱恩来被逮捕。目前,朱恩来和朱宗宝父子因涉嫌故意杀人罪一案仍在南京市下关区检察院审查起诉。
肆 “希望能给我一个机会”
2008年3月22日,记者在南京市看守所见到了朱恩来。说实话,当记者第一眼见到他时,很难将其与社会上那些涉嫌故意杀人犯罪的嫌疑人联系在一起,朱恩来完完全全是一个老实、憨厚的农民形象。
记者(以下简称为“记”):当得知你的孙女小朱妍的病情后,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朱恩来(以下简称为“朱”):我当时有种天都快要塌下来的感觉。心想,我的命运怎么那样不好?我活到快60岁了,我和我的祖上也没有做什么缺德的事儿啊!
记:那你又为什么要将你的孙女小朱妍扔掉呢?
朱: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我的孙女小朱妍的病肯定是没法治了。我们都是从农村出来打工的,家里也不可能有几十万或上百万的钱来给小孙女看病。再说,如果花去了很多的钱,仍然没有治好的话,那就更加得不偿失了。我们这样的家庭是绝对背不起这种“包袱”的。既然小孙女活不长了,那是她的命,她早晚要走的,早点走还能减少些痛苦。当时,我又不想将病重的小朱妍带回家去,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那是很晦气的,所以就决定将她扔掉算了。
记:为什么扔到秦淮河里去?
朱:也曾商量过扔到其他地方去,比如到南京长江大桥上去扔,但那个地方来往的人很多,怕别人看见,所以就想趁夜黑找一个人少的地方去扔掉算了。
记:你觉得这样做对得起你的小孙女吗?
朱(此时已泪流满面):我当时的唯一想法是让我的小孙女少受点罪,现在想起来确实很后悔。现在想想,如果我不扔掉她,等她自己自然死去,我也不用到这个地方(看守所)受罪来了。
记:现在有什么想法?
朱:整个事情跟我儿子没有关系,我认罪服法,希望给我一个机会,从轻处理。
伍 弑亲,凸现救助机制缺乏
在采访中记者注意到,近期有好几起弑亲案件都引起了广泛关注。四川成都,不堪疯妹妹带来精神和经济上的双重折磨,19岁的婷婷捂死了孪生妹妹娟娟;江苏南通,因女儿有精神病,就在女儿即将结婚前,母亲失手将女儿杀死,然后抛尸在村子附近的河道里。
“任何人都没有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不管是姐姐捂死妹妹,爷爷扔掉孙女,还是母亲杀死女儿,其手段恶劣已对社会造成了相应的危害性。”江苏天哲律师事务所副主任余帮喜说。他认为,精神和经济上的折磨不能成为剥夺他人生命的理由,假如今后妻子不堪生病的丈夫带来的“双重折磨”、儿女不堪生病父母的“双重折磨”,都去效仿那些人的行为,社会之间的亲情将会变得非常陌生甚至恐怖。
“在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收入差距越来越大、贫富越来越悬殊,弱势群体的基本生活与生存问题越来越突出,已成为当前社会生活中最不公平、最不和谐的一面。从一定程度来说,社会救助体系不完善是这场悲剧发生的根本原因。”东南大学博士生导师、社会学专家袁久红说。他认为,社会救助具有鲜明的个性特征:一是目的性,社会救助是满足人的最基本的食、住、衣、医。“简而言之,就是食能饱腹,衣能遮体,住能藏身,病能救治,其实质是保障人的生存权。”二是义务性,社会救助是国家义务,责任主体是各级政府。三是无偿性,不希冀回报。四是时段性,不是临时救急,是一定时期内到期必须兑现的物资承诺。五是救助对象的特殊性,救助对象针对的是一定时段内无自救能力的少数家庭。他建议,国家应该进一步加大对社会救助的投入力度,特别是加大对基础教育和农村医疗卫生事业的投入力度。同时,积极培育捐助慈善事业的发展。“要鼓励富人捐资建立慈善基金,要允许基金以企业或个人的名字命名,允许设立者对该基金的运行有一定的发言权。对一些高消费行为征收特别消费税,把特别消费税作为慈善专项基金。”袁久红恳切地对记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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