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西班牙新生代作家埃米利-罗萨莱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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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专访西班牙新生代作家埃米利·罗萨莱斯

　　处于“黄金时期”的西班牙文学

　　出生于1968 年的埃米利·罗萨莱斯（Emili Rosales）是西班牙极受瞩目的新生代作家，又是加泰罗尼亚文学的重要代表。他的小说《看不见的城市》（The Invisible City）曾获加泰罗尼亚文学最高奖“圣乔治奖”，年初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和上海99 读书人公司引进。

　　文/ 彭伦

　　950 公里的埃布罗河（Ebro River），从西班牙西北部起源，蜿蜒向东南方向，横穿加泰罗尼亚地区，最后由托尔托萨角进入地中海。正如长江入海形成上海一样，千百年的冲刷，埃布罗河在入海口形成了一个三角洲。“我的故乡就在这里。”在即将结束访华行程的最后一天晚上，40 岁的埃米利·罗萨莱斯在一张餐巾纸上，草草画出了埃布罗河三角洲的轮廓。

　　埃米利·罗萨莱斯是当代西班牙加泰罗尼亚文学的代表性作家，既是诗人、小说家，也是出版人。他的小说《看不见的城市》是10 年来第一部在中国出版的加泰罗尼亚文学作品。这在无形中让他感到自己肩负着向中国读者介绍加泰罗尼亚文学的使命。

　　加泰罗尼亚是西班牙东北部的一大地区，虽然历经罗马人、摩尔人、神圣罗马帝国统治，又于15 世纪与西班牙合并，但自古以来就有自己的文化传统。2007 年的法兰克福书展，就将加泰罗尼亚文学选为书展的一大主题（Guest of Honor）。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曾获加泰罗尼亚文学最高奖“圣乔治奖”的长篇小说《看不见的城市》得以与中国读者见面。小说一开始就写到童年的主人公和小伙伴们，在埃布罗河三角洲小镇圣卡莱斯（Sant Carles de la Rapita） 的郊外海边，发现了一座半途而废的古城废墟。“那些废墟都是真实存在的，那是我自己童年所见。”罗萨莱斯指着草图说。《看不见的城市》就在小男孩罗塞伊在废墟中玩耍，又隐隐约约对废墟的来历感到好奇的神秘气氛中拉开了序幕。长大后成了巴塞罗那画廊老板的罗塞伊，有一天收到一部18 世纪建筑师罗塞利的书稿《看不见的城市回忆录》，这勾起了他对童年故乡的回忆。神秘的书稿召唤着他去揭开传说中那座“看不见的城市”的重重谜团。然而，所有线索都指向罗塞利隐藏的一个秘密：一幅巴洛克时代壁画大师提埃坡罗从未面世的古画。罗塞伊与童年的玩伴一起，历经千辛万苦寻找这幅失踪的古画，而名画的背后，是一个发生在200 年前西班牙宫廷中爱情与理想、政治与艺术纠缠交织的传奇——统治西班牙的波旁王朝国王卡洛斯三世，雄心勃勃要仿效俄国彼得大帝兴建的圣彼得堡，在海边开凿运河，建造一座梦想之城“圣卡洛斯”。然而，这一充满理想与激情的宏伟计划，因为一段没有结果的苦恋，因为一个人的妒嫉与仇恨而被摧毁殆尽，它永远只是一座看不见的城市……

　　B=《外滩画报》

　　R= 罗萨莱斯（Emili Rosales）

　　追寻历史其实就是追寻自我

　　B：你自己是圣卡莱斯人，小说又主要是写圣卡莱斯在200 年前未能成为西班牙新都城“圣卡洛斯”的曲折故事。这是不是你献给故乡的小说？

　　R：是的，那里现在还是个海边小镇，依然保留着200 年前城市部分建设留下的废墟。我从小就熟悉那些遗迹，也很好奇它们的来历，内心一直怀有彻底调查清楚那段历史的愿望。等到我有了一定的积累，我便研究各种史料，了解当时整个欧洲发生的大事情，于是我把所有的东西变成了这部小说。你如果看到现在的圣卡莱斯，一定想不到这样的小地方居然曾经与西班牙历史有那样重要的关系。实际上，到最后你会发现，这种追寻历史的过程其实就是追寻自我，向着内心的旅程。每个人都在全球化面貌下趋于同一，但那个隐藏的自我，可能与希望相关，也可能与失望相关，文学的功能正在于表现内心这个“看不见的人”。历史虽已过去，但是不会凝固。认识历史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更坚强，而写作是让我发现自我的过程，我相信穿越历史能在自己身上找到永恒。

　　B：你在书中颇为津津乐道地描写了那不勒斯、马德里、圣彼得堡等欧洲几座大城市在18 世纪的建设。你是对城市建设特别感兴趣，还是想表现什么？

　　R：建设完美的城市是18 世纪欧洲的一种渴望。18 世纪初，彼得大帝兴师动众建造圣彼得堡，把首都从莫斯科迁到那里，可以说是那个时期欧洲精神的集中体现，也是这种渴望的开始。《看不见的城市》的故事当然与这件事和18世纪启蒙运动的理想有很大关系。故事穿越了与这种理想有关的欧洲各国舞台。从本质上讲，这是力图通过文化、艺术—总之，是以美的梦幻—颂扬世界的梦想。当时，在那不勒斯，刚刚发现埋在火山灰下近2000 年的罗马庞贝古城的遗迹。从那不勒斯到欧洲大陆长盛不衰的艺术中心威尼斯，以及从那不勒斯到女沙皇叶卡捷琳娜的城市圣彼得堡，都是围绕这一主题展开的。叶卡捷琳娜大帝同那个时代的哲学家、建筑学家都有联系，但是她并没有因此把她的国家从衰败中挽救出来。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三世同样失败了。

　　B：你在小说中把圣卡洛斯城建造计划夭折，归因于一些个人的偶然因素，譬如虚构的爱情故事和宫廷阴谋，当然也有政治原因。实际上是什么原因？

　　R：在我看来主要还是因为当时的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三世政治经济改革的失败，导致了这一计划的夭折。卡洛斯三世在成为西班牙国王前，是那不勒斯和西西里的国王，主持发掘了庞贝古城。这是那个时代最震动的考古发现。他来到西班牙后，发现西班牙人无论是观念还是整体发展水平，都落后于法国、意大利，所以他希望对西班牙进行全面改革，由此步入现代化进程，但改革最终失败了。

　　B：你认为失败的原因是什么？

　　R ：我跟你说一件真实的趣事。小说中写到马德里市民因为不满卡洛斯三世的大臣的施政措施而发动暴动，导致大臣下台，国王逃到郊外的行宫。这件事情是真的，但市民暴动的直接原因，是因为国王不喜欢懒散的马德里人成天穿着邋遢的长袍在城里闲逛，要求他们改穿精干的法国式短袍。你可以想象当时西班牙人的落后程度。

　　圣卡洛斯城的失败只是国王改革失败的内容之一。也正因为改革的失败，西班牙未能像其他西欧各国那样进入工业化时代，西班牙依然是个农业国，这一情况直到近40 年才有了改变。可以说，因为改革失败，西班牙失去了200 年的发展时间，圣卡洛斯城计划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让大众感受到不一样的阅读乐趣

　　B：看你个人的经历，我觉得很有意思。你20多岁就写诗歌，还获得过诗歌奖，后来又改写小说，但主要工作又是出版社编辑。你怎么协调这几种身份的关系？我读你的小说，发现小说中还是有许多诗歌式的咏叹，许多文字也很有诗意。

　　R ：我最喜欢的，还是写作，如果条件允许，我愿意专心写作。就像我这次就是以作者的身份来中国，感觉真不错！（笑）但是我现在有家庭，有两个小宝宝，专职写作难以给家人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尤其对小语种的弱势文化而言，以专职写作谋生更难。所以在西班牙，很多作家既是作家，也是记者、评论家、编辑。

　　而当编辑和当作家的感觉当然很不一样。出版必须放宽视野，才不会受自己主观好恶的局限；而创作则是很私密的，要追索个人内在的灵魂。

　　B：这几年，西班牙文学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掀起了热潮，尤其是在卡洛斯·萨丰（Carlos Ruez Zafon）的小说《风之影》（The Shadow of The Wind）风行一时之后。你是一手挖掘《风之影》的编辑，跟我说说这本书的情况吧。

　　R ：不夸张地说，《风之影》绝对是一部伟大的小说，这倒不是说它有多么重大的文学创新，而是说它改变了西班牙的阅读生态。

　　在它之前，还没有一部小说在西班牙引起这样全民阅读的热潮。西班牙人口大约4400 万，而《风之影》自2001年出版以来在西班牙销售了400 多万册，平均每10 个西班牙人就有一人读过，这还不算许多家庭是全家一起读一本。

　　由于它的故事非常好看、感人，主题又与爱书人有关，所以它“创造”了许多新读者。许多根本没有阅读习惯的人因为这本书，而体会到了阅读的乐趣，从而养成了买书、读书的习惯。尤其是对青少年。

　　我觉得在这个电影、电视、游戏、网络充斥的时代，怎样让大众感受到不一样的阅读乐趣，这是我们每一个出版人需要考虑的问题。

　　B：近年来的畅销书大都改编成电影了，而且电影经常会刺激书的销量。

　　R ：这个事情很有趣。萨丰本人在好莱坞待过10 多年，是经验很丰富的编剧。但是他始终拒绝出售《风之影》的影视改编权，因为他对电影业的那些人太熟悉了，太清楚他们会怎样对待这本书了。而他希望更多人来读书。

　　B：对当代西班牙文学，你怎么看？

　　R ：也是部分因为《风之影》，眼下的西班牙文学正处于“黄金时期”。大量西班牙文学作品被翻译成各国文字在全世界畅销。我的《看不见的城市》也是拜这股热潮所赐。我认为这和全球化与西班牙经济的发展有很大关系。实际上，二战以后，西班牙也有许多优秀的作家，但是，那时候佛朗哥在西班牙独裁，整个国家比较封闭落后，国际出版界也就不曾关注这些作家的作品。而最近二三十年，西班牙经济腾飞，国际间的出版与文学的交流促使了大量西班牙作家走向世界。

　　加泰罗尼亚及其语言文学

　　加泰罗尼亚总人口约710 多万，虽然大部人会说和听加泰罗尼亚语，可是会写加泰罗尼亚文的连50% 都不到，会读加泰罗尼亚文的大概只有70%。

　　在西班牙内战前，加泰罗尼亚曾获得自治地位。内战中，加泰罗尼亚是社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的大本营，他们积极参与共和国派，与佛朗哥作战。佛朗哥独裁政府上台后，极力打压加泰罗尼亚人，甚至一度禁止他们在公开场合说自己的母语。更严重的是，从这段时期到佛朗哥1975 年死为止，加泰罗尼亚的学校中是不教授加泰罗尼亚文的。这就是为什么，只有不到一半的加泰罗尼亚人会用自己的母语写作。

　　这也是为什么，加泰罗尼亚人现在如此热情地对外推广自己的文学。他们要把拥有数百年历史、又被人为切断几十年的文学传统接续起来。

　　埃米利·罗萨莱斯（Emili Rosales）

　　西班牙极受瞩目的新生代小说家、诗人，1968 年生于西班牙加泰罗尼亚自治区的圣卡莱斯。21 岁出版第一本诗集《城市与大海》，23 岁时出版的诗集《岁月与你》获西班牙重要诗歌奖萨尔瓦多·埃斯普里乌奖（Premio Salvador　Espriu）。此后以创作小说为主，先后创作了《海滩小屋》（The Beach House，1995）、《大地之主》（Lords of the Earth，1997）和《当巴塞罗那在沉睡》（While Barcelona Sleeps，1998）。《看不见的城市》是他第4部也是迄今最著名的长篇小说，2004 年出版后荣获加泰罗尼亚文学最高奖——圣乔治奖（Premio Sant Jordi）。该书至今已经售出20 种文字版本，其中，法文版入围2007年法国美第奇奖。

　　埃米利·罗萨莱斯还是西班牙著名出版人，现任西班牙行星出版集团命运出版社（Destino）出版总监。此外他也是西班牙《先锋报》和《今日报》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