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玉专访：我希望自己可以隐形(图)

　　张曼玉专访

　　“我希望自己可以隐形”

　　现在，张曼玉和自己的新男友奥雷·舍居住在北京。自从拿下戛纳电影节影后之后，张曼玉这位被昆汀·塔伦蒂诺称为“当代最优秀的女演员之一”的明星，整整五年没有接拍任何影片。日前，张曼玉在接受本报专访时表示：“其实我没有很大的野心，每天过得好就够了。我不是对自己要求很高。我喜欢用大大的心情，来做一些小小的事情，比如做家务和走路都可以有好心情。”

　　文/ 李俊 胡颖 董铭

　　从2004 年到2008 年，整整5 年，张曼玉没有接拍任何电影。

　　张曼玉依然频频出现在法国时尚杂志封面上。今年2 月号《费加洛》杂志评价她道：“她长得高挑，像英国旧殖民地的摩天楼；她内心深刻，如同九龙湾；她也率真，像刚刚煮熟的白色谷粒”。去年11月的《解放报》评价说，“她终于有机会让自己舒服地生活了。”

　　3月27日下午4点, 在北京，张曼玉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卧在沙发上，接受本报独家专访。她几乎没有化妆，见到记者第一句就说：“不好意思，好累，刚才拍电视必须坐得很直，现在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几个小时前，张曼玉出现在北京798 艺术工厂的尤伦斯艺术中心内，为伯爵手表做宣传活动。现场的摄影记者只能远远地拍到她，记者齐声大喊：“看我们”！张曼玉听见了，专业地将面孔转向他们，笑着说：“那我就看着你们说了”。

　　专访时间过半，一旁的经纪人提醒她，“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张曼玉照旧笑着告诉记者，“你还有很多问题吗，没关系，我很快地说，不让大家久等。”

　　“生硬的、直接的、真诚的”，这是张曼玉给自己的概括。44 岁是一个女演员的黄金时段。张曼玉在拿下柏林、戛纳两大欧洲电影节影后，在事业的巅峰时刻，选择了另外一种存在方式——淡出影坛离自我更近，离大众、离电影更远。

　　“拍烂片不如回家做饭”

　　“她已经到了另外一个阶段。和我们接触的张曼玉不一样，当时她拍了很多电影，需要被认可，需要建立自信，但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建立起来了。”关锦鹏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关锦鹏执导过张曼玉主演的三部影片——1989 年的《人在纽约》和1992年的《阮玲玉》和1992 年《两个女人，一个靓，一个唔靓》。《 阮玲玉》让张曼玉拿到柏林电影节影后桂冠，让她甩掉了花瓶的名声。关锦鹏第一次见到张曼玉时，她已经不是1983 年选美刚出来时的样子了“, 她当时已经拍了不少戏，虽然在演技上比较懵懂，但是内心已经非常坚定，对表演有深度上的追求。”关锦鹏说。

　　2004 年, 戛纳国际电影节上，张曼玉凭借前夫奥利维尔·阿萨亚斯执导的《清洁》获得影后。2007 年4 月，泽东公司正式证实，张曼玉约满和王家卫不再续约。王家卫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 “我尊重她的选择，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帮忙，不是老板和艺人的关系”。此后，贾樟柯拿着《刺青》、陆川捧着《南京！南京》、许鞍华带着《妾的女儿》的剧本请她担任女主角。但张曼玉并没有决定接拍任何一部影片，包括今年蔡明亮即将在法国卢浮宫开工的影片《脸》。

　　对于张曼玉淡出影坛的做法，关锦鹏认为：“她是个非常懂得生活的人，对生活品质也有要求。在法国那段时间对她的影响非常大，她突然发现，永远这样工作下去肯定不行，她可能是想把更多时间用在生活上”。

　　在《纽约时报》的采访中，张曼玉说，自己从19岁开始就把生命奉献给了电影。“从整个80 年代到90 年代中期，我没有真正享受过自己的生活。我在1 年之中拍摄10 部电影，片场和汽车成为我睡觉的地方。现在，我虽然已在电影界获得一些成绩，但我觉得，如果从现在开始还不能为自己活着的话，就有些晚了。”

　　关锦鹏认为，张曼玉不是真的想要息影，只是在享受生活的同时，在等待真正让她激动的电影。“我已经拍过75部电影，这让我觉得如果我不去拍第76部也没什么关系。如果我真的选择了下一部电影，我期望自己走入片场时能说出‘哇！我太想待在这里了’，而不是‘为什么我要放弃我的生活来到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张曼玉说。

　　北京为她提供了一种完美的想象

　　曾志伟接受记者采访时就感叹，“看着张曼玉就觉得可怜”！在他眼里，张曼玉在香港做了明星就没有了人生自由，不能逛街，不能出去吃饭，家门口蹲着的都是狗仔队；她出去旅行，酒店隔壁的房间都被记者包了。

　　“她一直在逃，从香港逃到了法国，现在逃到了??”曾志伟说。

　　2007 年，张曼玉和比自己年轻7 岁的德国建筑师奥雷·舍一见如故。同年，张曼玉在北京买了房子，开始享受隐匿在北京胡同里的乐趣。

　　如今张曼玉的生活更多在北京，比起香港拥挤的街区，这里更加宽阔。这个即将举行奥运会的城市，足够为张曼玉准备，“一种完美的幻想”。她表示自己尽可能地尝试那些在香港不能做的事情：坐地铁、逛超市、买菜煮饭。早年，张曼玉在巴黎常常被人看到抱着法式棍子面包坐地铁；她会在街边的小餐厅里吃一块奶酪面包，在过道里点起一根烟。对张曼玉来说，这是接触人群感受现实生活的最佳方式：“我喜欢能够出去走走，感受人群，这样我就会很开心， 否则会很觉得很孤独离群。”

　　“在北京，我跟人接触，不论他们是否知道我，我都觉得很真诚。他们不以我的外在来评价我，我不想总是处在戒备、防卫的状态之中”，张曼玉告诉记者，她在北京找回了自由。

　　与此同时，张曼玉在内地找到了自己的工作方式。近5 年，张曼玉公开亮相的活动中，一大半都是品牌代言活动。

　　2007 年，宝洁公司一位职员给张曼玉讲解介绍OLAY 新产品，因为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明星，讲完之后迟迟不肯走。张曼玉细心地注意到这一点，主动上前说，“谢谢你给我的讲解，我能和你拍张照片吗”，此外，她还用身边的纸，大方地写上这位工作人员的姓名，写上感谢的话语，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今年的金像奖在4 月8 日举行，没有人知道张曼玉会不会从北京飞回香港。2005 年，她出现在的香港金像奖上，背着黑色小包，最后一个踏上红地毯。曾志伟告诉记者，“大家都知道，她是十之八九会推托不来了。但是有时候也很怪，她会在最后一天主动给我们打电话，说自己会来，就是不想提前被人家炒作。或者自己悄悄地来了，不走红地毯，就是坐在台下看大家颁奖。她支持香港电影，但是很反感香港媒体。”

　　音乐是生命的另外一部分

　　张曼玉的偶像是麦当娜，她欣赏麦当娜敢作敢为，永远精力充沛。

　　2005 年2 月，张曼玉穿上职业女性的套装，走进写字楼，和白领一样坐班，担任香港IZZUE 品牌设计总监。但她并不满意这段经历，还发过誓，“再也不做了，时装设计不是我的兴趣所在。”

　　“我正在努力找寻其他方面的工作，不想自己的一生就只是演员。”张曼玉对记者说。音乐，开始成为张曼玉将来工作的一部分。

　　在拍摄影电影《清洁》时，张曼玉第一次走进录音棚就被音乐迷住了。张曼玉告诉记者，“我以前认为自己做不到，但是现在我突然觉得，唱歌真的很单纯。不像电影，不会有一堆人围着你运镜，更不会为别人的失误而糟蹋了自己最好的演出。”

　　在《清洁》中，为张曼玉制作歌曲的是纽约小有名气的夫妻搭档独立乐团Dean & Britta。Dean Wareham 和 Britta Phillips 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中确认，因为在《清洁》中有过很好的合作，张曼玉个人提出，希望他们两人能够继续为她打造一张全新的音乐专辑。目前这张专辑已经在制作中。张曼玉本人也透露，自己家里到处都会有小本子，随时有灵感，都会写下一些歌词。

　　张曼玉发现，“拍戏表演归根到底要靠化妆道具造型，不够自然；但是进了录音棚就可以什么都不管，直接唱了，不需要你用脸来表演。”但是对于自己的嗓音，她还不够自信，“我不是那种声音很好听的人，所以要唱歌，我能给的只有感情。”

　　“她唱歌非常投入，我在现场录制的时候，被她的声音感动地哭了”，Phillips说。

　　“张曼玉在中国、法国都是大明星，但是在纽约她很自由”。Phillips还记得三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她到我们纽约的公寓来找我们，我们一起一边喝茶、抽烟，一边聊天。大家彼此交流不同意见，尝试着去写一、两首歌。聊天的感觉非常好，她还送过来很多礼物给我们，比如一些来自东方很特别的香烟。”

　　Wareham开玩笑表示，“张曼玉的音乐专辑也许会很朋克，也许很即兴随意”。Phillips告诉记者，张曼玉完全可以走德国女星玛琳·黛德丽的风格路线，穿裤装，抽香烟，歌声性感而低沉。

　　“不想一生只是演员”

　　我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冒险精神的。这么多年的明星生活，我发现自己离真实的生活太远了，这样下去是不对的，我需要这些经历去积累人生。搭地铁，我看到了别人的生活，这就是收获。

　　文/ 胡颖

　　B= 外滩画报

　　M= 张曼玉

　　“家庭对我最重要”

　　B：打算什么时候拍摄下一部电影？

　　M：我真的不知道。我喜欢这样有惊喜。2008 年拍，可以，不拍，也可以。2009 年拍，可以，不拍，也可以。我想是该休息的时候了。以前我追求的是Quantity（数量），现在我只看重Quality（质量）。拍戏也要看缘分，下一部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拍不拍对我来说都很好。

　　B：也要照顾我们啊，好歹拍个什么让我们看看？

　　M：谢谢你这么说，真的谢谢你，不过电影质量不好，我也不能害了你们。

　　B：有导演说，找张曼玉拍戏，她永远都有时间，也永远没有时间。

　　M：是这个样子的，如果有我喜欢的电影，我就会把所有时间腾出来，专心去拍它；如果是我不喜欢的电影，我觉得还不如回家烧饭。

　　B：你会做饭？

　　M：当然会啦，中式、西式我都会做，中式比如有鱼香茄子、蒸排骨、炒鸡蛋；西餐牛排、沙拉、意大利面我都会，沙拉做得还不错。其实我是一个很喜欢吃的人，吃饭的过程我很enjoy。

　　B：你这么喜欢吃，为什么还这么瘦？

　　M：瘦不是不吃，也不是减肥，而是吃得健康，甚至不用吃少，只要吃健康的食物，这样也可以吃一定的分量，健康的饮食会让人觉得非常开心。关键选择对的东西来吃，可以很满足也很饱。

　　B：在香港、巴黎、北京来回奔波，生活是怎样的？

　　M：这三个地方我都有家，到哪里其实都是一样的。我到了一个地方，只要是有家的地方，就会待在家里，一个星期都不出门，总是在家，买买菜做做饭，弄弄东西，也不出去逛街shopping，也不出去见朋友。家庭对我最重要——还有爱情。

　　B：一半时间在欧洲，一半时间在亚洲，你如何调整不同的生活节奏？

　　M：以前坐飞机从欧洲回香港的时候我会想，“不能这么悠闲，要去习惯香港了”，在不同的地方就好像会变成两种性格的人。有时候一个月飞两次，我发现不能这样变，我只能做一个自己，我很清楚自己有多少是中国人，有多少习惯是西方化的，这两部分我可以统一得很好。

　　B：在家会化妆吗？

　　M：不化妆，不过要出门会擦上口红，在家润唇膏就好。其实睡眠是最重要的美容手段。

　　想看奥运会艺术体操比赛

　　B：喜欢你现在居住的北京吗？

　　M：我每次经过长安街都很有感觉，历史感很强烈，感觉这里是中国的“筋”。还有我喜欢这里的人，很爽，很直，不会有事没事说好听的话逗你开心，比如，“你今天好美哦”！在上海，就没有这样的感觉。

　　B：最近有媒体报道你会在北京坐地铁，这是真的吗？

　　M：是的，我尝试过。我喜欢能够出去走走，否则会很孤独、离群，我不能只看电视来感受生活。我当然不会每天跑到街上走。

　　B：你不会在地铁人多的时候去吧？不怕被认出来吗？

　　M：去过，别担心，我有自己的方法。我看一个人发觉，就会很开心；然后是两个人，三个人，很多人发觉，哇，那我赶紧跑掉。我觉得我还是很有冒险精神的。这么多年的明星生活，我发现自己离真实的生活太远了，这样下去是不对的，我需要这些经历去积累人生。搭地铁，我看到了别人的生活，这就是收获。

　　B：目前为止有没有坐过公共汽车？

　　M：巴士？还没有，等我找到更好的“方法”。

　　B：可以描述一下你现在的生活态度吗？

　　M：认真的时候需认真，放松的时候需放松。我对我的生活工作不会有太细节的计划，我喜欢惊喜带来的兴奋感。

　　B：你每天会给自己冥想的时间吗？你会考虑诸如“人生的意义”这类哲学的问题吗？

　　M：不会。我通常是在做一些比较闷的事情时思考，比如洗澡、刷牙的时候。想想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啊。我的卫生间里一定有一支笔一打纸，想到什么就POST-IT，比如要去巴黎见什么人啊，或者想到什么好的歌词都会写下来。

　　B：想看奥运会吗？

　　M：想看。

　　B：买票了吗？

　　M：还没有，我跟一些朋友说了我想看，可能他们会送给我几张票。

　　B：那喜欢看什么项目？

　　M：艺术体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年纪那么小，很努力地练习，拿了金牌都会哭，我就会感动。

　　B：那你自己平时喜欢什么运动？

　　M：我很懒，似乎什么运动都不喜欢，不过我喜欢走路，到了任何地方都会走很多路，经常一走就是一天。这样的运动比较柔和，不会伤身体。

　　依然最爱麦当娜

　　B：哪个女性是你最欣赏的？

　　M：我的偶像一直没有变，就是麦当娜，她敢于创造，一直往前走，不怕别人说。她扮演过很多角色，而且每次都很投入，扮什么像什么，而且不只是打扮像，是整个人化身为角色。

　　B：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和女人最美？

　　M：眼神很重要，然后是笑容，从这里可以看到一点点他们的内心。

　　B：你的服装品位大家有目共睹，想知道每次参加活动的造型，都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有一个专业的队伍为你打造的？

　　M：我们都是一群人在一起研究的，两双鞋喜欢哪一个，这几件衣服选哪件好，今天用什么发型呢，大家会给我建议，其实这样蛮好玩的。

　　B：大家都很好奇如此会穿衣的你，家中衣橱究竟有多大？每一季，你如何更新你衣橱中的衣物？

　　M：我有三个家，这样比较好，可以分散放，否则一个家的话需要有50平米的地方来放衣服。我的衣橱塞得很满，拿出来很不方便，这样常常搞得很生气。下定决心有一天要收拾衣服，跟自己说，“今天一定要真的清洁一下啊，不可以心软”，但是总是看看这件也喜欢，那件也喜欢，很痛心没有办法取舍。每一两年之后，总是要清理一次。

　　B：你选择代言的产品，它应该具备哪些与你契合的气质？

　　M：简洁、优雅、有创造力的。

　　B：这个瑞士高级腕表和珠宝品牌伯爵创立至今134 年来第一次找代言人，你对此是什么感觉？

　　M：我觉得这个牌子和我有很多相似之处，当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就看到过这个牌子。当他们找到我之前的一个月，我在杂志上看到一只手表，当时觉得很漂亮，没想到没多久他们就找到我了。这也是一种缘分。

　　B：看过你捐献给“中国式美丽”慈善活动的一张你在旅途中的照片，戴着墨镜和帽子，记得你说那是你喜欢的感觉。在旅行中，会写旅行日记吗？

　　M：因为工作的缘故，需要飞很多。纯粹旅行的时间很少，一年一两次而已。通常都是工作和旅行结合在一起，比如要去洛杉矶做一个事情，那做完以后我会多留两天，到处去逛一下。我用拍照的方法记录日记，留数码影像的东西又方便又容易回忆。

　　B：听说你打算涉足音乐界，现在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M：我的音乐团队在创作的时候我在现场，我会给他们建议，这个已经去得太远了，回来一点吧。歌词的话，我会回家慢慢写。

　　不会写自传

　　B：如果上帝给你一种超能力，你希望是什么？

　　M：Invisible，隐形。这样我可以去一切我想要去的地方，太好了！

　　B：喜欢现在的自己吗？会希望自己有一些什么更大的进步吗？

　　M：其实我没有很大的野心，每天过得好就够了。不是对自己要求很高，我喜欢用大大的心情，来做一些小小的事情，比如做家务和走路都可以有好心情。

　　B：有人形容你的美丽是由时光累积造就而成的，请说一句诗来表达你对时光的理解。

　　M：诗不懂了，时间是魔力，是决定人生的一切，什么都讲时间。你是有40 岁命，或是80 岁命，你的生活就会不同，你的生命就是一个时间的容量。

　　B：最近有看什么感动过你的书籍吗？

　　M：最近飞得多，买很多杂志。没有很多时间给我安静下来，我情愿看杂志，不看书。以前睡前喜欢看一会儿书，现在连这个时间也没有，很遗憾。最近打动过我的一本自传书，作者还活着，现在还存在的人敢写自传的不多，所以我很佩服他。

　　B：你有一天会写自己的自传吗？

　　M：应该不会吧。

　　B：给《外滩画报》的读者们一句话。

　　M：敢于做自己，不要计算太多，生命随时都有惊喜，长命也好、短命也罢，也许一觉睡醒什么都没有。每一天都要好好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