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钱文忠教授在央视访谈中的梵文问题
前面那些内容,写在2007年11月。
节目开始,即有对于钱教授的介绍,称“他可以完整地背诵大部头的梵文书籍”。此语颇能发人倾慕,因为若等奇才,世不二出,且五百年之海内,绝无其匹。节目播到最后,钱教授确实背诵了,然而只背一句。不过,所背此句,并不完整。钱教授背的是:AsIdrAjAnalonAmabalI,他翻译为:“过去有这么一个国王,孔武有力,他的名字叫那罗。”该句出自梵文史诗《摩诃婆罗多》,为其第三篇(“森林篇”),第五十章,第一首诗的前半阕。原文为:AsIdr AjAnalonAmavIrasenasutobalI。稍加比较,即可看出,原文vIrasenasuto没有背出。它的意思是“他是雄军之子”。从量上看,只背半首诗,就三份丢了一份,无论如何是与“可以完整地背诵大部头的梵文书籍”对不上茬的。
节目中的梵文问题并不仅此一例。在主持人的邀请下,钱教授在黑板上写了一句梵文,称“用天城体”。转写成拉丁体后,这句梵文为:yatradharmastatrajayaH。但是,该句梵文的正确写法是:yatradhar mastatrajayaH,即中间需要断开。这是梵文语法的基本要求,也是老师在最初几课就要讲的。这个句子是梵文开课后的入门例句,内容十分符合古代印度观念,语法上也整齐简单,很容易引起初学者的兴趣。
然而,真正严重的,却是下面一事。在写出上述例句之前,钱教授说:“这是现在印度国徽上的一句话。”写出之后,他再次强调:“像这样一个句子还在印度国徽上……”事实上,印度国徽上的文字是:satyamevajayate,取自古代《秃顶奥义书》第三章,第一节,第六首诗的上半阕,为该阕最初几个字。前面写在黑板上的一句,钱教授翻译为: “哪里有法,哪里就有胜利。”此处国徽上的这句,意思是:“只有真理能够得胜。”张冠在此李戴。怎么会弄成这样呢?仔细比较,发现两者有一共同元素:jaya。再多的道理,就想不出了。其实,凡对印度文化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法”的观念固为印度人所重视,但它的存在,毕竟不出印度哲学思想的影响范围,且不同教派,不同的理论体系,对它的理解也多不同;而“真理”才具有普世意义。懂得这些,慎重一点,避免这样的错误,仍有可能。
本档“小崔说事”节目中涉及梵文的仅有三处,而这三处却无一不出问题。
钱文忠教授以“精通梵文”而名满媒体,然而他在讲演、著述和访谈中却梵文错误频出,内容及于诵读、书写和释义等语言学习的基本方面,而水平则皆属基础性和常识性。这种对比,不能说不强烈。问题的根源在哪里,这里不做探求。但这样事情的出现,至少使我们有两点思考。其一,学术名望的取得,离不开踏实认真的学习和严肃谨慎的思考,舍此而去水银灯前营求,人际链中搜讨,除能热闹一时之外,不徒无法成功,如有虚夸,也易暴露。其二,学术和娱乐,原是不同的两回事。前者通常不会冒充后者,而后者假前者之名以行的,却日见其多。这是一种不健康的趋势,对于学术风气,对于求知心切的人们,都会形成伤害。
五、钱文忠教授跪拜的真实原因
在“小崔说事·钱文忠老师”这个节目中,出现了钱教授向季羡林先生磕头拜寿的镜头。这一镜头导致了普遍的争议,肯定者有之,否定者有之,认为与局外人无关者有之。不过,所有这些议论都没有触及问题的根本所在。实际上,了解钱文忠教授前面的做法以后,便不难明白他为什么要利用季先生诞辰的机会,拍摄这样的镜头了。对此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他希望在公众面前进一步强调自己与季羡林先生的“密切”关系,而倘若可能,最好借强大的视觉冲击,把这样的关系定格下来。这类方式虽然不关学术,却意在暗示衣钵授受,学术传承。其实,季先生的学生中梵学成就卓著的颇不乏人,只是他们谁也不曾想到要如此标榜。他们认为,学术的继承,首先要靠一点一滴的踏实工作来实现;对于老师的报答,也只能是年复一年的成绩积累。将一两篇言之有物的梵学论文奉献于老师面前,比起表面的敬拜更有意义,而拿仪节做给人看,则全不可取。
钱教授以跪拜的方式为季先生祝寿,以前不是没有过。只要是局限在一定的空间,不出私密的场合,作为仅仅发生在个人之间的行为,这样的做法,固无不可。但是,将它推到光天化日之下,就难免遭受物议。我们不知道钱教授是否想到过这一点,是否考虑了季先生会不会因此而受伤害。他这样做,至少是不负责任。
事实是,季先生从不要求别人对他有任何形式上的礼敬,而他自己则宽厚恭谨,礼貌周全。相信见过先生的人,无不知道他是一位慈爱谦和的长者。90岁以前,只要还走得动,他没有一次不把客人送到门外路边,即使来者是20岁的年轻人。90岁以后,只要还站得起,他总要起立目送客人,不管是否吃力。如今他只能坐、卧了,情形怎样?我有一个刚刚发生的例子。2月25日下午,为了出书的事情,我陪中国海关出版社的年轻编辑包妍女士前去看他。这是她第一次去。落座以后,谈过几句,季先生忽然变得若有所思,随后他放低眼光,对包女士说:“我站不起来。”请问,像这样以96岁高龄,向一位 30出头的年轻女士致歉的事,普天之下,难道多吗?
另一个普遍知晓的事实,是季先生对于别人尤其是年轻人的事,只要力所能及,总是有求必应。我们不能想象,现在,如果钱文忠教授提出要用摄影的方式记录给他拜寿的过程,像过去一样磕头,季先生会拒绝。我们能够要求他断然拒绝吗?以他的朴厚之心,他能想到背后的隐情吗?
今天,他足不出户,已经无法知道外面世界对他的褒贬。如今我所期望的,只是我们这个世界也能宽厚待他,像他对待所有到过他面前的人一样,除此之外,更无多求。
至于钱文忠教授,我对他提出了批评,其间忿激之词,自知不免,而我最后要表达的,却是希望仍在,期其有成。这样的期望并非无端。钱教授颖悟好学,非比寻常,而其腹中所积,早已点算不易;清词丽句,小试而已。但是他目前所走的重浮名而轻实绩的道路,却是我们根本反对的。这样的道路,并不通向任何真正的成就,对于他的才能,乃是致命的浪费。我只想说,天赋异禀,不容辜负,切勿私而玩之,转须惜而用之。当务之急,在于摆脱名索,沉潜真学,十年深山,必能大有所成。以他的敏悟,不难弃聪明而就智慧。过得此门,即可一展长才,计其前程,依然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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