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书评：举起的仅仅是右臂吗？

　　独立书评：举起的仅仅是右臂吗？

　　国家通过对于问候语这一私人空间的占领与规训，将纳粹国家的强制力量渗透到每一个人身边。

　　编辑 徐夏 撰文 仇鹿鸣

　　《德意志问候》

　　[ 法 ] 提尔曼·阿勒特 著 孟翰 译

　　江苏人民出版社 2008年1月版

　　定价：12元

　　从来没有一个姿势被如此紧密地与邪恶联系在一起，从来没有一个姿势能让理性世界的人们如此战栗，从来没有一个姿势能让一个以理智闻名的民族陷入癫狂毁灭的深渊。

　　但奇怪的是，这一几乎被认为纳粹德国象征的著名姿势，几乎是在1933年7月13日，希特勒上台之后的一夜之间流行开来，对于希特勒问候语的前世今生，作者虽有所涉及，但显得不够详尽。而历史可怕之处在于，很多事情在你尚未明白从何而来时，却已席卷而过。在没有任何具有约束力的法律基础的情况下，希特勒问候语成为德国公务场所的官方问候语，使用希特勒问候语变成了一个公民的一般义务。到了1934年8月颁布的《德意志帝国国家元首法》、《公职人员和国防军士兵宣誓法》之中，已经明确规定：德国的公职人员同国家元首、帝国总理之间存在一种并且无法解除的忠诚关系，这种关系通过德意志的问候这一特殊形式表达出来。希特勒通过这样一种姿势占领了德国人的心灵。

　　问候是人们对话的起点，在不同的问候语中可以反映出不同族群与不同职业的特点。由问候而开启的人与人之间的对话空间，具有私密的个人性。但这私人的空间却被希特勒问候语所代表的国家强力所侵入，国家通过对于问候语这一私人空间的占领与规训，将纳粹国家的强制力量渗透到每一个人身边。纳粹的宣传机器非常了解象征性的姿势所蕴含的力量：问候反映了国家的民族本质，而手势则反映了种族的特征。当某种问候和手势体现出自己的民俗特征，同其他欧洲民族有了明显的区别时，本民族的国家性与民族性无疑获得很好的彰显。纳粹通过希特勒的问候这一想象出来的德意志民俗，迅速在一次大战战败的废墟上建立起第三帝国的国家图腾，每一个德国人通过这无处不在的手势建立起与希特勒的效忠关系。于是多米尼加教堂上，问候上帝被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希特勒万岁；于是非我族类的犹太人在1937年被明确规定禁止行希特勒问候礼。希特勒的问候既被神圣化了，又具有强烈的排他性，最终被想象成德意志民族专享的特权。

　　通过问候、画像、广播、游行、纪录片，希特勒在1933-1945年德国的每一个角落中存在，教会、社团、军队甚至家庭，任何一个独立的社会组织都无法抗击，伴随着国家权力的强力和庞大的宣传机器渗透进来的希特勒的魅影。希特勒出现在课本中，出现在幼儿园、学校中，每一个儿童都要在希特勒万岁的问候声中上课、下课，最后甚至连德国童话《睡美人》中的王子在拯救公主之前，也行了希特勒问候礼。希特勒消灭德国人的私人世界，把整个德国变成了一个全景敞开式的监狱，德国人与德国文化便是住在其中的被绑架者。希特勒要德国人举起的不仅是他们右臂，更是他们的灵魂。

　　当然并不是没有反抗者，直到今天慕尼黑的威斯卡帝街依然被戏称为“逃避责任街”，因为当年人们往往绕行此路，避免路过统帅堂时必须行礼，德国一些教士、教师因为拒绝行纳粹礼而失去了饭碗乃至生命，只是这微弱的反抗在面对裹挟着民族主义狂热的国家强权时，显得那么无力和无奈。

　　这是一本关于一个灾难性姿势的史学研究著作，同时也为我们观察极权主义国家宰制之下的文化塑造提供了一个富有趣味的进路，诚如英国史学家霍布斯鲍姆所命名的那样，二十世纪是一个“极端的年代”，常常用最美丽的谎言制造着最深重的灾难。这本小册子所提供的教训不只是指向历史，同样指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