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家庭是每个人的起源,家庭氛围和教养方式对人影响深远。两代人之间,长相、性格、生活习惯、思维方式,都可能十分相似——有些出于遗传,有些来自生长环境。不过,若是到了连上一代的恩怨也要往下一代传,那就太过了。
有意思的地方在于,下一代不见得愿意这样生活,为什么还会不自觉地接过上一代的负担?即使看见那其实是上一代的恩怨,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仍然很难放下或摆脱出来?
难以放下的一个主要原因,恐怕是人需要情感连结,需要归属感,因而不自觉地对家庭、家族,对整个上一代忠诚。俗话所说的“血浓于水”,形容的便是斩不断的血缘关系。
不妨先来看看,平时人们是如何寻求连结和归属的。
这样的现象我们或许都很熟悉:当人想要待在某个团体中时,会自觉不自觉地遵从这个团体的规则(包括明文规定和潜规则),努力跟其他团体成员保持一致,以便确保自己属于这个团体;如果难以融入这个团体,或跟别人格格不入,会让人觉得痛苦;而若是严重触犯了规则,要被迫离开这个团体,则会有撕裂般的伤痛、委屈、不甘,例如被组织裁员后许多人备感惊痛和恐慌。
只待过几年的团体或组织,尚且能给人这么大的影响,何况生于斯、长于斯、赋予人生命和身份的原生家庭!
情感连结的强度,在可能打破这个连结时最能看出来。
例如,子女要违背父母的意愿时,时常会有愧疚感,甚至罪恶感,这类感觉越强烈,内心冲突挣扎得越厉害,表明情感连结越深。维护情感连结的愿望,让下一代跟上一代保持一致,做他们所希望的事情,爱他们所爱,有时也恨他们所恨。
然而,人需要成长和独立。成长所必须面对的处境之一,便是承担愧疚,学会自己为自己的情绪和行为负责,也懂得让别人为他们的情绪和行为负责。而了解每个成年人都要为自己负责任(情绪和行为上),是建立心理界限的过程。
界限不清楚时,很容易卷入他人的生活和情绪,尤其是孩子卷入父母之间。就像木木小时候,“本能地认为,伯伯强占了我们家的财产,而爸爸不和妈妈商量,既是对妈妈的不尊重,也是我们家吃亏的根源,我恨伯伯的同时,捎带着对爸爸不冷不热。”
这其中好多情绪,对伯伯的恨,对爸爸的怨,本来不属于孩子和大人之间。孩子心智尚未成熟,心理界限还没有建立好,很容易承接亲人没有充分表达的情绪。妈妈未能表达的情绪便在孩子心里扎下根来,而且一长就是好多年。幸而后来,木木家里的上一代恢复了邦交。否则,下一代之间的相处仍然会尴尬。
孩子都是爱父母的,事不关己时,也会本能地在族人之间,甚至父母之间做选择,卷入其中一方的情绪,跟着敌对另一方。这种对立和“敌我”的划分久了,便演变成上一代的恩怨祸延下一代。因为“敌我”两方壁垒分明,既然母亲不跟伯父那边交往,自己也就不能跟伯父的孩子深交,否则好像对妈妈不够忠诚,会有内疚感。内疚感的潜台词其实是:我亏欠了你。父母子女之间天然的不平衡(父母付出,而子女接受)已经让不少人对原生家庭有亏欠感了,谁愿意平白无故地再多欠债呢?
可是,只求心里好受,只求减轻内疚或亏欠感,不见得对大家真的有利。成长的标志之一,是能够承担愧疚,接着往前走。在成长中建立心理界限,意味着明了每个人要对自己的情绪和生活负责,不再卷入别人的事情,也能从容对别人的期望说不,即使那是亲人的期望。毕竟,人不是为了满足他人的期望而活着的。
上一代的期望,有其背景和原因,有父母自身的经历、向往、失望和寄托,期望本身有现实和不现实之分。子女能为父母做的最好事情,是努力发展自己,建设好自己的生活,绝非满足父母的一切期望和要求。
尚未建立好心理界限,难以拒绝父母过度期望的子女,常常误以为自己要对父母的幸福负责,误以为自己也要对父母的失望负责。可是,出于害怕让人失望,勉强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例如卷入胖子妈和胖子婶那样的斗法,除了眼前让自己更累,还不知以后会不会从暗地里怨声载道演变成真的忍无可忍。
出于怕而勉强跟从,不如更直接一点,学习出于爱而放下期望,让别人(包括亲人)去面对他自己的期望和失望,相信他们自己能够找到更好的解决方式,那意味着比不敢说“不”更大的尊重和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