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村民化工厂内死亡之迷(图)

　　■ 见习记者 邓 彦

　　兰瑶的货车停在自家门口，由于许久没有使用，驾驶室里面已经布满一层厚厚的灰尘。“他所有的照片都被我烧掉了，我怕看到伤心。”4月4日，兰瑶的母亲盘玉平见到《公益时报》记者时，陷入对儿子的思念中。

　　2月21日，湖南省郴州市苏仙区桥口镇龙湾村村民兰瑶等5人在附近的郴州桥氮化工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桥氮公司”）厂区因吸入一氧化碳中毒，造成三死一伤。

　　幸存者黄健称5人是去厂内的网吧上网抄近路回家导致中毒，而苏仙区公安分局和厂方却认定5人盗窃。

　　兰瑶等人死亡之后，龙湾村的村民才发现，自己平常行走的这条道路旁毫不起眼的围墙后面，竟藏着一种危险。

　　5名青年三死一伤

　　盘玉平赶到湖南郴州桥氮化工公司时已经是2月21日早上七点，30分钟前，正在娘家的盘玉平接到电话，儿子兰瑶在桥氮公司中毒。

　　盘玉平到达儿子出事的现场时，已经围了很多龙湾村的村民。“兰瑶的叔叔正在给他做人工呼吸，而附近的一个水池中，是兰瑶朋友黄乖和黄滔的尸体。”

　　兰瑶的叔叔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死者家属，“我侄子兰瑶和他朋友的尸体在水池内叠在一起，兰瑶在最上面”，兰瑶的叔叔告诉记者。

　　事发现场与村民日常通行的马路一墙之隔，这条马路以前是从厂区穿行而过，后来因规范厂区改建到围墙外，围墙里面就是导致兰瑶等3人死亡的冷却排管水池。

　　记者从幸存者黄健处了解到，2月21日凌晨3点左右，他和同村的兰瑶、黄乖、黄滔、黄小亨在桥氮公司厂区内的“一线天”网吧上完网后，回家时想走近路，5人便从厂内一直走到厂里面的冷却排水池，准备翻墙出去。突然，黄滔滑到池子里，3个人都没把他拉上来，已经爬上围墙的兰瑶便返回来帮忙，没想到也直接掉了下去。不一会，黄健自己也在池子边昏了过去。

　　“事发的冷却排水池是桥氮公司排污油的一个口子，每小时排3、4次，排出时有一氧化碳出来。”4月7日，郴州市苏仙区公安分局王副局长告诉《公益时报》记者。

　　凌晨6时许，黄健逐渐苏醒过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附近的农户家旁呼喊救命。龙湾村村民黄崇外见到黄健时，以为是一个疯子，听黄健说几个人昏迷在氮肥厂的围墙内后，黄崇外马上叫起村里的人去救人。

　　早上7点多，得到消息的桥氮公司保卫科赶到现场，将黄乖送到郴州市第四人民医院抢救，后被确定已经死亡。

　　“而兰瑶和黄滔的尸体依然丢在水池旁边没人管。”盘玉平告诉《公益时报》记者，在他们的强烈要求下，桥氮公司才把两人送到郴州市第一人民医院，而两人已死亡多时。

　　而当天早上与4人同行并没有中毒的黄小亨从上午开始就一直不见人影。

　　“我儿子还差几天就要满18岁，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事情。”盘玉平说，而死亡的黄乖和黄滔也都不到20岁。

　　迟到的赔偿金

　　郴州市苏仙区公安分局2月27日出具的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认定，兰瑶等人是吸入CO（一氧化碳）有毒气体后，体力下降掉入水池溺死。

　　当地一位老工人告诉记者，事发地点冷却排管池排放的一氧化碳对环境和人体都是有害的，而在兰瑶等人死亡后，郴州当地安监部门在桥氮公司排放油水时，对周围的空气进行取样分析，得出空气中分析不出一氧化碳成分的结论。

　　“这个结果与公安部门出具的鉴定书的结论刚好自相矛盾。”兰瑶的母亲盘玉平称。

　　2月21日下午，桥氮公司给了死者家属每人5万元安置费，称结果出来后再讨论赔偿问题。

　　“当时他们承诺三天给予答复，要我们等。”盘玉平说。这一等就是19天。19天后，死者家属来到桥氮公司，要求厂里给个交代，当天晚上，苏仙区、桥口镇、龙湾村的领导和家属一起协商赔偿问题。

　　“在此期间，桥氮的领导一直没有出面。”盘玉平说。最后区、镇领导称桥氮公司同意每个死者赔偿19万元。“苏仙区一位领导说，不服就去告状。”盘玉平认为赔偿太少，不愿意接受。

　　“苏仙区有关部门认为，按照苏仙区的最低生活标准，赔偿20年，就是19万元。”但是苏仙区公安分局认为兰瑶等人在此次事件中应该承担40%的责任，扣除兰瑶等人需要承担的责任后，盘玉平拿到的赔偿是12万元，这还得除去事发当天桥氮公司支付的5万元。

　　兰瑶的父亲兰友华觉得没有任何办法，拖久了只有自己吃亏，只得在协议书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责任认定困局

　　兰瑶等人如何在厂里面中毒，成了事故的焦点问题。

　　桥氮公司向记者出具的一份《关于请求迅速依法处理“2·21”事件、全面整治桥氮周边经济环境的报告》称，21日凌晨1时许，苏仙区桥口镇龙湾村黄健（事件幸存者）等5人翻越该公司甲醇车间压缩机厂房一带的围墙（约3米高）潜入生产区，并从甲醇车间偷了一根规格为Φ0.377×0.01×1.52m的钢管（重约140公斤），欲翻出围墙时，摔倒在压缩机冷却排管池内。

　　4月4日，郴州市公安分局王副局长告诉记者，该局认定，兰瑶等5人2月20日晚上是去桥氮公司进行盗窃。

　　“事发的冷却排水池不是人行通道，也设有警示牌。”王副局长说，另外一个认定盗窃的理由是根据幸存者黄健的个人供述。

　　“死者倒地的地方出现了不应该出现的物品。”王副局长说，事发当天，他们在兰瑶等人的尸体旁边发现1.52米长的钢管。

　　盘玉平告诉记者，2月21日上午，她赶到现场时，发现冷却排水池旁边根本没有任何警示标志，而当天前往采访的当地报社一记者也向《公益时报》记者证实了这一说法。

　　而幸存者黄健告诉记者，2月20日晚上10点多时，他和同村的兰瑶、黄利翔、黄涛、黄小亨一行5人是到氮肥厂内离厂门不远的一家叫“一线天”的网吧上网，玩到21日凌晨3时前后下机。

　　“一线天”网吧2月20日晚上当班的网管欧阳卫告诉记者，兰瑶等5人平时比较喜欢上网。20日晚10时许他去上班，兰瑶等5人的确在网吧里，可当晚12时左右网吧里网络掉线，之后，兰瑶等5人并没有呆在网吧。

　　而郴州市苏仙区公安分局王副局长一直认为，兰瑶等人对此事应该负主要责任。

　　对于儿子盗窃的说法，兰瑶的母亲盘玉平一直不能认同。“我家里在附近的河里有一个沙石场，我儿子自己也有一辆货车。”盘玉平说，“自己家每年有7、8万元的收入，我儿子根本就不需要去盗窃。”

　　中毒事件的背后

　　桥氮公司是郴州当地一个大型企业，始建于1966年，现有固定资产2.13亿元，2005年，该厂由湖南湘农农资有限责任公司控股经营。

　　直到2月21日兰瑶等人死亡后，石湾村的村民才知道一墙之隔的桥氮公司冷却排管水池内排放有毒气体。

　　4月4日，记者在兰瑶出事的围墙外面，看到一大片荒芜的农田，当地村民告诉记者，这块地有100多亩，曾经是龙湾村一组的“粮仓”。可现在，这里已经不能种植任何粮食，就一直荒着。

　　“现在还看不出来，到了夏天，这围墙旁边的树都不长叶子，围墙边连草都不会长。”当地一村民说。

　　桥氮公司主管生产的副总经理范发亮表示，化工企业的生产，本身就具有“高温高压、易燃易爆、有毒有害”的特点，工作操作技术规程和安全技术规程十分严格，整个生产区都需“凭卡出入”，闲杂人员是很难进入的。而记者从周围的村民处了解到，桥氮公司管理一直都不严格，任何人都可以随便出入。4月4日，记者从桥氮公司大门进入，也没有碰到任何阻拦。

　　兰瑶等人中毒死亡事件的发生，也勾起了村民们的一些记忆。村民杨艳琴对记者说，大约是在2006年9月的某天中午12时前，自己和丈夫黄成江、氮肥厂有线广播站站长李方勇3个人，驾乘着一辆摩托车回家。那时候道路还没修通，围墙也还没封起，大伙都穿行厂区。就在离兰瑶、黄利翔、黄涛3人死亡现场10米左右远的一个地方，她和丈夫还有李方勇突然昏倒在地。不一会，他们就苏醒过来。杨艳琴说，当时，她闻到有一股刺鼻的味道，眼睛也被刺激得睁不开来，直流眼泪。事后，他们问过厂里的人，称可能是氨气泄漏。

　　龙湾村村民喻小山说：“我们这是个‘毒地’，氮肥厂、农药厂、冶炼厂都有，一个硫酸厂也正在兴建中。”在采访中，许多村民说，如果不是这一次死了人，他们还不知道在这附近生活有这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