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俊芳(右)和妻子李萍、儿子朱强在一起
上世纪80年代初,“大龄青年的婚姻问题”成为令人焦虑的社会问题。
1984年,刚刚复刊4年的《中国妇女》杂志刊登了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第一则“征婚启事”,此后不久,那位征婚的河南矿工娶妻成家。
岁月匆匆,转眼20余年过去,当初那个被称为“媒体征婚第一人”的矿工和他征来的娘子还好吗?
引 子
“那就是朱俊芳!”1月9日那天,顺着位于河南焦作的九里山矿新闻科干事的手指,在五六米远的车间扶梯上,一个光着脑袋,身高1.65米左右的小老头,正在寒风中缩着脖子冲大家憨笑呢。
“没有啥讲的哩!”得知笔者从北京赶来的意图,他摇了摇头说。在那位干事的协调下,他终于还是同意笔者登门采访。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子,面积约40多平米,昏暗而阴郁。朱俊芳按亮了大灯,告诉笔者,20天前他家刚刚搬来。
朱俊芳的一脸皱纹似乎装满了心事儿。只是回忆起当年的征婚,他才渐渐生动起来。
无奈的征婚启事
1957年9月15日,朱俊芳出生在河南省商丘县娄店乡江庄村的一户穷苦农民家里。他们兄弟那4张似乎永远填不满的小嘴,过早地吃弯了父母的腰。在父母沉重的叹息和不间断的深咳中,他只读了3年小学,就回家操起了锄头。他是长子,别无选择。
16岁那年,经媒婆几番撮合,朱俊芳与邻村的一位姑娘订了婚。但是3年后,就在朱家东挪西借筹办婚礼时,姑娘嫌贫爱富,悔约了。
这在农村无异于奇耻大辱。他的父亲羞恼交加,撒手人寰;母亲也一病卧床不起。朱俊芳的嘴角烧起了几层火泡,流着泪外出打工了。
在500里外的济源县,他下了煤井。1982年,他又来到了焦作矿务局(现焦煤集团)冯营矿。直到27岁,他依然光棍一条。
组长王好义对朱俊芳的那点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找人介绍,没戏:矿上像他这样下矿井的大龄农民工多了去了,都是娶不上媳妇的“老大难”。
1984年3月的一天,王好义灵机一动,提笔给《中国妇女》杂志社写了一封信,询问是否可以通过杂志征婚找对象。几天后,杂志社编辑真的就回了信儿。
王好义迫不及待地找到朱俊芳,谁知朱俊芳一听这事,就跟尿了裤子的小学生一样满脸羞红,还嚷嚷着:“那会中?在杂志上寻媳妇够丢人哩!”王好义急了:“找不到媳妇打一辈子光棍你不丢人!”
不由分说,王好义拖着朱俊芳到照像馆拍了照片,连同帮他写好的征婚启事一块儿塞进了信箱。
大约一个月后的一天,征婚启事竟登在了1984年《中国妇女》杂志第5期的《鹊桥》栏目:“我是一个煤矿工人,27岁,河南商丘娄店公社汪庄大队人,父母已故,兄弟4人,房8间,现在焦作矿务局冯营矿当合同工,每月工资80元。我热爱煤矿工作,文化程度高小,无疾病,身高1.67米。如哪位未婚女子不嫌俺是煤矿工人的话,如谁家中只有女儿又有心招婿的话,我愿到女家落户,尽养老之责,如哪位丧夫之妇有心另寻伴侣的话,均可来信或见面。”
王好义举着《中国妇女》杂志找到朱俊芳,朱俊芳心里却犯嘀咕:会有人应征吗,哪个姑娘能看上咱农民矿工呢?
十几天忐忑的等待,朱俊芳收到了第一封来信。
他慌忙找到王好义。王三把两把就撕开了信封,一瞧,便喊起来:“俊芳,一个上海姑娘看到了你的征婚启事,要和你交朋友哩!”
当时,朱俊芳就“傻”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但有人应征,居然还是上海姑娘!
更让朱俊芳吃惊的是,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应征信竟达到了百余封,而且还有东北姑娘和陕西姑娘,登门应征。这也让朱俊芳手足无措。
征来的新娘
正讲着,朱家的房门开了。朱俊芳的媳妇李萍请假从单位赶了回来。
这是一位身高1.60米左右、有着一双杏眼和标致的瓜子脸、保持着良好形体的中年妇女,可以推断,当年的她是一个俊俏的姑娘。
李萍快人快语,寒暄几句后,就用带有河南味儿的东北话,讲起了当年自己为了“逃婚”的“应征”。
李萍的父亲是一个观念传统而暴躁的人,他不允许女儿私交男友。一天下午他逼着李萍去相亲,遭到李萍拒绝后,就“啪”地一巴掌扇在女儿脸上。一气之下,年仅21岁的李萍拿上66元工资,离开黑龙江泰康县的老家,出走了。
花21元车费到了北京,几天奔波下来依然没有找到工作。她进退两难了:回家?惧怕父亲;不回,口袋里的钱即将告罄。怎么办呢?
她忽然想起了那则征婚广告:刚从师专毕业不久的李萍在县城一所学校当老师。一天在图书馆翻阅杂志时看到了朱俊芳的征婚启事。
“这人咋这么无耻啊!”当初,她心里想。
此时的她却没有多加考虑,买了张票就前往河南。到了焦作,她犹豫起来,在火车站附近的太行旅社一住就是3天:自己一个姑娘家,怎么好意思去找男人呢?可是不去,兜里已经没了钱。
思来想去,她提笔写了一封简短信:“朱俊芳,你好!你的征婚启事我已看到,我现在已从东北来到焦作,住在焦作市招待所302房间。你如有空,请明天上午到招待所,咱俩面谈。此致敬礼!李萍6月26日。”
李萍来到了冯营矿,在矿门口逡巡了几圈也没有勇气走进大门。终于,她把信给了一位卖瓜子的大嫂,烦她转交。
第二天,在王好义的陪同下,朱俊芳赶到招待所。而李萍愣住了:朱俊芳的长相出乎预料,不仅矮小,而且比照片要老许多……
透过李萍的表情,朱俊芳明白了几分,就说:“愿意就留下,不愿意俺就给你盘缠送你回家。”
良久的沉默之后,李萍答应与朱俊芳交往几天。
随着李萍的回忆,笔者突然想起了某媒体的报道:“某天晚上,一帮矿工兄弟突然把朱俊芳同李萍反锁在一间民房里,想"把生米做成熟饭"。然而,朱俊芳没有"做饭",而是劝李萍睡下后,独自靠在门后蹲了一夜。这让李萍感动万分,就留了下来。”
朱俊芳告诉笔者根本就没有那事儿。李萍解释说,是朱俊芳的悉心照顾还有他的本分老实留住了自己。
后来,李萍的妈妈和妹妹得到消息昼夜兼程赶了过来。三人哭成一团,妈妈告诉女儿,因为她的出走,爸爸病倒了,妈妈和妹妹坚决要求李萍回家。李萍流着泪拒绝了。
1984年10月1日,朱俊芳挽着李萍,在欢快的乐曲中,走进了矿区礼堂。
婚后的日子
两人的新家安在了矿招待所一间八九平米的客房内。全部家当就是朱俊芳用150元钱买来的写字台和饭桌,还有工友们送来的锅碗瓢盆。
朱俊芳拿出皱巴巴的30元钱交给李萍嘱咐她买衣服。李萍用带着丈夫汗味儿的钱,给丈夫和自己各买了一件短袖衬衫。
婚后,笑容占据了朱俊芳原本苦涩灰暗的脸庞。他与在矿职工子弟学校当音乐教师的妻子一同上班,下班后,妻子做好了热菜热饭,他回报妻子的主要方式就是憨笑。
第二年,朱俊芳欢天喜地地抱上了儿子朱强。
煤井事故多,为了让丈夫好好休息,集中精力工作,李萍独自承担了照看儿子和打理家务的重担。因房子狭小,她就常常把儿子带到外面,特别是在盛夏的中午。朱俊芳也不辜负妻子,连年被评为矿先进工作者,每个月,他都比其他普通农民矿工多挣两三百元。
结婚10周年,朱俊芳和李萍终于筹措了1.1万元钱,买了一套52平方米的两居室。接着,好事儿成串儿:朱家被评为矿、集团“五好家庭”;李萍不仅被评为“五好家属”,还被中国煤矿地质工会等四单位评为“中国煤矿女工家属安全工作先进个人”,多次参加全国表彰大会,并作为矿工家属代表在焦作市的各个矿和7个县作巡回演讲报告,上海东方卫视台还专门约他们全家去做节目。
2001年,冯营矿宣布破产,许多矿友失业了,但因为工作表现突出,朱俊芳被安排到九里山煤矿。
2003年,朱家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新买的130多平米的房子里。
患重病的儿子
“如果朱强没有病,这个家庭应该是很幸福的,”朱俊芳的工友告诉笔者:2003年朱强考入焦作大学学习计算机。2005年他感觉身体不适,差半年就要毕业时,挺不住了。
李萍低声说,朱强得的是肾病综合症,现在,只剩一个肾了。
在朝阳的那间房里,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正躺在床上,他盖着厚厚的棉被。见笔者进来,便吃力地坐起来,很有礼貌地打了招呼。
他就是朱强。
几年来,朱强的医药费已经高达30多万元。朱俊芳是合同制矿工,每月的全部收入不足1000元,李萍每月1000多元。为了筹集医药费,除了求借,就是连续卖房。他们先卖了130多平米的房子,搬进了90多平米的房子;接着又卖了90多平米的房子,搬进了现在的40多平米的房子。
回忆刚搬出130平米房子的情景,李萍语调低沉:“为了给儿子看病,我家卖房子;人家为了给儿子结婚,买我家的房子!”
“现在,朱强必须换肾,李萍已经作出决定要捐肾,可手术费还需要10多万元,借不到钱,只能再卖房子。”朱俊芳说。
“孩子得病,对老朱和我打击都很大,有一段时间,我们几乎都崩溃了。现在,只能慢慢往前走,期盼奇迹发生,”李萍说:“孩子没有大病保险,医药费难以承受啊,哪怕国家承担一半也好啊,我们都盼望着大病医疗保险,郑州普及了,焦作也该快了吧!”
朱强曾问妈妈:“我能活到有大病医疗保险那一天吗?”
离开朱家时,李萍告诉笔者,对于这桩奇特的婚姻,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看待当初自己的选择哪?”笔者问李萍。
“以前不觉得很伤心,现在孩子有病,有时后悔,寒心,上天怎能这样安排呢?尤其是孩子病情严重,更伤心后悔。如果重新过一回,我不会那么做。起码要慎重一些,奋斗一下事业,绝不会稀里糊涂就嫁了,”李萍说:“不是他姥爷把我打出来,怎么可能有这事儿,当时太单纯,傻呼呼的,没有考虑任何东西,这可能是天意也就是缘分吧。”
这时,朱俊芳偷偷笑了起来,对李萍说:“我认为当年你爸打你打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