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省副省长：我们有责任为全国守住一方净土

　　“青海有责任为全国守住一方净土”

　　——专访青海省副省长吉狄马加

　　本刊记者 赵灵敏 发自香港

　　3月24日到27日，青海省政府在香港会展中心举办了“大美青海香港行”活动，旨在通过香港这个大舞台，推介青海的旅游文化资源。

　　值得一提的是，在谈话的后半部分，在青海省进行环保公益投资的台湾统一集团CEO林苍生也发表了自己对相关问题的看法。他特别提到，后发展地区要吸引人才，除了用理想来号召之外，也要考虑到人才的现实需要。当年台湾号召留学生从美国回台湾服务，但很多学校没有相应的编制，一些企业就拿出钱来赞助这些学者，让他们留在台湾。吉狄马加副省长也同样认为，要用理性的机制建设来提高青海对人才的吸引力。

　　生态评估不会任由行政官员

　　拍脑袋决策

　　《南风窗》：很多省市都在香港举办过旅游推介招商活动，青海此次活动有什么特别之处？

　　吉狄马加：在西部大开发和青藏线开通的大背景下，青海获得了一个难得的机遇期，而可持续发展的战略则要求青海调整产业结构，寻找新的增长方式。青海有得天独厚的生态地位，黄河水量的49%，长江水量的26%，澜沧江水量的16%，都来自青海。青海的高山、湿地、草原资源都非常丰富多样，有闻名中外的青海湖、三江源资源保护区和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发展特色旅游的条件非常好。

　　这次我们到香港做推介，就是想让更多的人了解青海的旅游资源。以前其他地方也做过类似的活动，我们并不是第一个。但以前的活动沿用的都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传统模式，这种模式往往会弱化文化的角色，最后失去特色，千篇一律。我感觉让两个地区产生差异的，除了经济总量的大小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文化、人文的差异，这才是最能体现一个地方独特性和品位的地方。所以我们的推介活动侧重的是整体形象的推广，通过民间工艺、歌舞、摄影展等感性的方式进行，这样更容易被接受。

　　《南风窗》：在旅游业的未来发展上，青海有什么新的思路？

　　吉狄马加：以前青海的旅游业也有发展，但遵循的是事业单位的发展思路，不是产业型的。青海省的旅游局是在1990年代末才独立出来的，以前都是由省政府办公厅代管的，可能连完整的旅游业统计数字都没有。所以青海旅游业的起步是比较晚的，我们未来的目标是打造高原旅游名省；在2010年，让旅游业占GDP的比重达到10%。

　　从很多地方旅游业发展的经验来看，这是一把双刃剑，搞不好会以破坏环境为代价，所以旅游业的发展要有先进的理念作为指导思想。我们不是盲目地发展旅游，游客越多越好，而是希望发展可持续的生态旅游，这样旅游的价格会高很多，对环境的污染也小。

　　首先我们会请一些专业机构对一个地方的生态脆弱度进行科学评估，确定一个不对环境造成压力的参观人数，进行数量控制。绝不会任由行政官员拍脑袋，而是由科学做出回答。这也是国际上的通用做法：在欧洲，很多博物馆对参观人数是有限制的，就是怕人的呼吸、体温对艺术品产生损害；在非洲的自然保护区露营，走的时候你必须把所有的垃圾都带走，这都是考虑到生态修复能力的好做法，我们就是要和世界生态旅游的做法接轨。而香港的环保组织很发达，我们来香港做推介的目的之一，也是希望得到它们的智力和人才支持，拓展我们的思路。

　　在今天这样一个工业化的时代，世界上的净土是越来越少了，这正是青海的可贵之处。如果我们也走通过污染环境来发展工业的老路，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也是和科学发展观相违背的。发展旅游，环境好是前提。青海的生态资源对全中国乃至全世界都有着特殊意义，我们有责任保护好这片净土，在这一点上，青海的领导班子在认识上是高度一致的。

　　《南风窗》：以前媒体报道过许多青海湖因为旅游产生污染的消息，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吉狄马加：青海湖是中国最大的内陆湖泊，也是国内最大的咸水湖。随着青海湖地区旅游资源的开发，来青海湖地区旅游的国内外游客数量明显增加。自2000年青海湖被评为“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后，游客数量不断增加。而随着游客的增多，环境污染问题也开始显现，特别是部分游客、导游和司助人员环保意识不强，随意丢弃塑料制品等垃圾，加之商家们生产生活中的不自觉，造成“白色垃圾”严重影响环青海湖地区的生态环境和农牧民生产生活，甚至导致环青海湖地区牛羊误食白色垃圾致死的现象。

　　近几年，我们高度重视环湖地区出现的环境污染问题，成立了青海湖利用保护管理局，作为青海湖旅游业的主管机构，还请了中国科学院资源研究所的专家对青海湖旅游业的发展进行科学规划。目前，我们正在为青海湖申请世界自然遗产，沿湖的违章建筑要拆除，周边的环境整治正在一步步进行。对沿湖的旅游秩序，我们也提出了要求，要求所有旅行社、旅游汽车公司及客运公司增强环保意识，旅游车和客运车上还设置了垃圾箱袋，禁止游客向车外丢垃圾，禁止使用不可降解的一次性塑料制品，保证车辆上的生活垃圾堆放到指定地点。

　　国家建立生态补偿机制的相关调研正在进行

　　《南风窗》：很多地方也在提环境保护，但到了现实层面，环境污染仍然很严重。青海如何处理保护环境和经济发展的关系？

　　吉狄马加：青海是后发展的地区，我们可以避免再走其他地方先污染后治理的老路，这是我们的后发优势。这几年，我们正在结合自身的特点，调整产业结构，已经关闭了一批金矿和煤矿，把三江源划为自然保护区，拿出70多亿进行保护；对企业的环保措施进行评估，划出等级，对已有的企业进行技术改造，在这些方面，我们不会降低标准。这样做的目的是希望引导企业多采用高技术手段，增加附加值，减少污染。环境保护是超越意识形态的普世价值，人生活在地球上不能随意污染环境，这一点必须明确。我们也希望能成为全国人与自然、人与环境和谐相处的样板。

　　各个地方保护环境的口号确实很多，但我们是有实际行动的。几年前，我们就已经不再考核南部三个州——青南、玉树、果洛的GDP了，他们只要把生态环境保护好就行了。我们以GDP的减少为代价来进行生态保护，是下了很大决心的，大家不要怀疑我们的诚意。

　　而青海的环境保护好了，对全国、对世界都是有好处的，如果作为上游的青海就开始大量排污，下游的地区就没办法用水了。以保护环境为先，这是我们的社会责任、政治责任和道德责任，也是青海为全国做出的牺牲和贡献，目前，国家主要通过财政转移支付的形式，补贴青海环境保护和修复的费用。目前国际上通行的做法是建立生态补偿机制，由河流下游的地区对上游的地区进行补偿。温总理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也提出建立我国的生态补偿机制，目前相关的调研正在进行中。

　　《南风窗》：青藏铁路开通后，很多人都关心铁路对沿线生态环境的影响。

　　吉狄马加：青藏铁路是人类建设史上的奇迹，它缩短了青海西藏和内陆的距离，对提高这些地区人民的生活水平有很重要的意义。青藏铁路很重视环境的保护，列车是全封闭的，不会有垃圾的污染；专门留了藏羚羊通道，尽可能不影响藏羚羊的迁徙。现在许多人担心青藏铁路会破坏生态，很大程度上是推论性质的，铁路的开通对青藏高原的生态环境到底有什么影响，影响有多大，要看未来的发展。事实上，任何人类的活动对生态都是有影响的，飞机也一样会污染环境，关键是要看这种影响是否可以修复。在这个问题上，大家不要想当然。

　　《南风窗》：前几年，关于可可西里自然保护区藏羚羊被偷猎者杀害的报道很多，现在的状况怎么样了？

　　吉狄马加：1997年年底，国务院批准成立了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同时成立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社会各界对可可西里的生态保护提供了很多支持和帮助，这几年可可西里的发展很好，藏羚羊的繁殖数目增加很快，没有任何问题，外界不用担心。

　　吸引人才要靠合理的机制

　　《南风窗》：青海作为后发展的地区，要抓住新的发展机遇，就必须要有大量的人才，在吸引人才服务青海方面，你们有什么举措？

　　吉狄马加：青海要发展起来，当然需要大量的人才，我们作为后发展地区，机会比外面会多很多，我们希望吸引有开创精神的有识之士来青海工作。一个人愿意到艰苦的地区去工作，一定是有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我们欢迎这样的人来。我们青海的吴天一教授，当年放弃了北京的优越条件留在了青海，现在是院士，是高原医学的权威；还有很多企业家来青海发展特色农业和特色动植物产品的养殖、种植业，这些都说明了青海是一个能让人才有所作为的地方。

　　当然，人各有志，有所选择和舍弃是很正常的。作为指导设计者，我们不能完全寄希望于理想，寄希望于人们的奉献和牺牲精神，而是要进行自身机制的转变，用理性的机制建设来提高青海的吸引力，为人才提供好的发展机会和环境，帮助人们在这里实现梦想。

　　我们正在探索自己的人才吸纳机制，希望我们的用人机制能更好地和市场接轨，但这不是一两天就能做成和见效的。宋秀岩省长反复强调对人才要“不求拥有，但求所在”。这些年，中央若干博士团和许多挂职干部来青海支援，还有很多的环保志愿者也来到青海，作为服务型政府，我们有责任为他们创造良好的氛围和条件。

　　诗人和从政并不矛盾

　　《南风窗》：您是一个诗人，现在又做了官。在大家看来，这两种身份是不相干甚至对立冲突的，因为一个更多地诉诸感性，而另一个则侧重理性。您在穿梭于这两种身份之间时，有没有自己的冲突和挣扎？

　　吉狄马加：智利诗人聂鲁达说过：面对未来，要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脚踏实地；面对现实，则要有理想主义精神，要多想想远方的土地。我个人感觉，诗人和从政是没有冲突的，诗人的基本品性，是良知、是以人为本、是对人全面发展的关注，而从政的目的，就是要改造社会，让公平正义得到实现，让社会往法治的轨道上走，使更多的人生活得更好。它们的终极目标和关怀是一致的。

　　《南风窗》：您很年轻时就出版了好几本诗集，后来又当了中国作协的领导，现在又是青海的副省长，看起来您的人生一帆风顺，那么，您对自己满意吗？

　　吉狄马加：人的一生会遭遇各种机遇、面对各种选择，很多东西是个人无法左右的，关键是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不懈地努力。到目前为止，我做的事情都是自己愿意做、并尽可能让周围的人快乐的事。但一个人很难对自己完全满意，因为生活是有缺陷的，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痛苦是不可避免的，但能对社会国家有所贡献，也算是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