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RS五周年系列访谈之地坛医院IC科主任郭利民

郭利民：最后一个离开非典病房的医生

郭利民：采访现场

　　主持人：各位网友大家好，欢迎点击搜狐访谈间，今年的4月21日又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在五年前，全国人民向SARS开始宣战，到了五周年纪念的时刻，我们又该怎样来回顾在那个时候的一些故事呢？今天我们来到了地坛医院，坐在我身边的就是地坛医院主任医师IC科主任郭利民，郭主任您好，欢迎参加我们的访谈。今天我们回顾五年前的一场SARS，您现在有什么样的感受？

　　全国最后两个SARS患者从我的病房走出

　　郭利民：首先，回顾SARS我觉得我非常有资格。

从我们向SARS宣战，从2003年4月4号我进入SARS病房，一直坚持到8月16号，全国最后两个SARS患者从我的病房出院。作为我们在北京的医生，2003年在SARS一线工作时间最长。2004年北京市发生了SARS的感染，我们连续两年都在SARS病房工作。这一段回忆到现在还是记忆犹新的。

　　主持人：您后期一直和SARS病人接触。最开始您知道SARS这种病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受？

　　郭利民：当时我们只有一名小病患者，我作为专家组的一名成员，也曾经到病房里面参加会诊。但是由于对SARS这种呼吸道感染疾病认识不多，所以投入的病房不多。我们是ICO病房，我们开通了一个专门的病房，主要收SARS的病人。SARS是一个严重的呼吸道的传染病，虽然我们是一个传染病医院，年代悠久，设施比较陈旧，但是我们的布局是非常合理的，它具备呼吸道治疗的条件。病人和医务人员是两条通道，而且病房和医务人员工作的区间也有一些缓冲区，这样，就避免了SARS病毒通过空气到处传播。首先就保证了医务人员的安全，而不像有的综合医院，在没有呼吸道隔离的条件下，造成了很多的感染，包括医务人员自身的感染。这样的教训是惨痛的，首先我们是一个规范的传染病医院。我们有非常规范的呼吸道传染病的设施，我们医务人员对于传染病消毒观念非常强。而且我们又是一支具有治疗资源和质量的团队，我们有全国传染病医院里面第一家重症监护病房。SARS这种非常的危重的传染病，需要调动所有的资源抢救病人。像综合医院很多呼吸科的医生也在到处会诊，到处做治疗。我们集中了全市的力量，包括自己的力量，所以能够把SARS的重症病人搜集到我们这里来。

　　大学生患者有个年轻的护士长“妈妈”

　　主持人：当时的救治是什么情况？

　　郭利民：就是SARS的病人都发生呼吸衰竭。如果对病人进行呼吸插管，由于肺沫的飞溅，会造成感染。无论是在台湾、香港还是广东，给一个病人插管，可能周围很多医务人员都得到肺感染。所以大家都对这个非常谨慎，一般对这样的病人不做器官插管，而是戴一个面罩，上无创呼吸机。我们是传染病医院，我们对于消毒隔离有严谨的措施和观念，同时，首先呼吸机治疗成活的病例也是出自我们医院。

　　主持人：您作为地坛医院的专家，也接触了很多的传染病。你们可能比其他的人更知道SARS的危害。为什么你们所有的人还是投入到了救治中？

　　郭利民：首先作为传染病医院的医生，我们首先就和病毒打交道。我们医院的医生都是以抢救病人的生命为已任，我们ICO的医生和护士都是一直在第一线。

　　主持人：我们现在回顾五年前，想问您一句话，你当时有没有害怕过？当第一例SARS病人出现呼吸衰竭，你们想到怎么办？

　　郭利民：我们首先想到抢救病人的生命，救治过去以后，比如说离开病房，回到宿舍的时候，也有一些被感染的担心。这毕竟是一个新的传染病，但是我们觉得我们传染病医院有呼吸道传染隔离的设施和经验。所以我们感染的风险还是应该比其他医院包括综合医院要弱很多。

　　主持人：在五年前，中国人第一次意识到大家要团结起来抗争一种未知的疾病和灾难，中间发生了非常多感人的事情。据您所知当时在地坛医院发生了哪些非常感人的故事？

　　郭利民：SARS后期，湖南卫视采访了一个感人的事迹。就是在SARS的后期病人大部分都可以回家和家人团聚，但是还有最后一拨危重病人不能回家。所以全部都转到我们医院来治疗。有一个交通大学的学生，他经过了长期的治疗，心理非常的悲观，我们有一个护士帮助他进行护理，用一些玩具帮助他训练，这个大学生最后最终恢复了，从被感染的心理阴影中走了出来，所以他对我们医院的护士都感到非常亲切。有一个护士长和他接触得比较多，当时进到病房里面都戴着口罩和眼罩，所以他管护士长叫妈妈。最后等到结束了，大家都出院的时候，一看，这个亲爱的妈妈实际上并不比他年长很多。

　　我们要到病人的身边去

　　主持人：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您刚才所说的，最后很多的重症病人都转到了地坛医院，那地坛医院等于是坚持到了最后，一直到把非典病人送走。为什么地坛医院这么努力的坚持到最后？

　　郭利民：因为我们是北京市第一传染病医院，所以一开始医治非典的时候我们也是有条件的。重症的非典病人，一些特殊人群，比如说外宾，包括医务人员、教师、学生，这几类需要特别重视的群体，收到我们医院。后来我们医院一开始由一个病房，两个病房，最后全院接收SARS病人，医院300多张床位全部开放。其他的医院从设施和设备上需要改造才能收病人，也不是全院收。最后只剩下危重病人的时候，还要集中到我们这里来。一开始我们有呼吸道的隔离条件，但是对于重症的病人进行呼吸机治疗的时候，我们还是有缺陷的。当时我们给病人上呼吸机用的氧气都需要医务人员一瓶一瓶的搬运氧气。呼吸机治疗的消耗很快，一个病人一天要用好几瓶氧气，在非典的后期，我们医院有一部分病人出院，我们还是把一部分腾出来的病房进行了改造，改造成了具有负压气系统的负压病房，同时有中央控制系统。为我们救治最后的非典病人的条件，正是由于有这个病房，从2003年以后，我们这个病房就被定为全北京市突发传染病公共卫生事件的第一家医院。2004年的SARS使我们这个病房发挥了作用。如果禽流感到来，也是我们要承担救治任务。

　　主持人：从一开始到最后，整个地坛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是在承担着非常重的工作。您刚才讲到护士们要搬氧气罐，那他们的压力一定很大，您对护士们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什么？

　　郭利民：传染病医院救治病人和其他医院最不同的就是说，我们要到病人的身边去。虽然我们在走廊里面有隔离窗，但是我们一定要了解病人的情况。同时，我们也反过来思考一下，非典的病人处于被隔离的状态，病情非常痛苦，除了病痛之外，他的心理也是非常痛苦的。医护人员进入到病房里面，也是穿着隔离服戴着口罩，与病人有很大的距离。所以我们要保证一天有两次进到病房里面，对病人进行观察。对于需要抢救的病人，我们一直在他的床边，不到他的生命达到正常，把呼吸机调到正常状态，我们是不会离开的。常常是半夜两点我们才会离开休息一下。

　　不获全胜绝不收兵

　　主持人：我们知道医生的平常工作也很辛苦，但是很少有医生连续几个月都投入到这样一个大的病症中，不会这样连轴转。但是五年前SARS的时候，全部的医生、护士都是连轴转。你觉得当时是什么样的力量支撑您坚持下去？

　　郭利民：首先，传染病、呼吸道的危重症，这是我们责无旁贷。第二，我们必须掌握疾病的规律，一开始人力比较少，我们护士坚持在第一线，为了抢救一个危重病人，甚至36小时不离开病房，百密终有一疏，会有一部分感染。投入的力量大了，以后护理人员是一天换四班，六小时一班，医生是八小时一班，劳逸结合起来，在有限的时间里面，一方面可以给病人更精心的医疗照顾和护理。另一方面，得到了更多的呼吸，也杜绝了由于时间长、松懈，或者是隔离物品出现问题造成的感染。再一个，医务人员，我们医院的医护人员就是一个种子，这个种子是要起作用的，很多医务人员没有接触过传染病，甚至没有接触过疾病，在护理的时候我们的医护人员就要身先士卒。

　　主持人：八月份的时候您送走了最后两位非典病人，那个时候您是什么心情，您是整个北京市坚持到非典结束的最后一人吗？

　　郭利民：我们就无愧于社会交给我们的传染病危重症医生的责任。战斗也要战斗到最后一刻，要取得最后的终结，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不获全胜绝不收兵。我们取得了完成最后胜利的任务。

　　珍惜自己 关爱生命

　　主持人：五年过去了，您觉得SARS给您生活中带来的最大影响是什么？

　　郭利民：首先是全社会、政府对于传染病医院的关注。在SARS以前，社会上包括医务界普通存在着一种麻痹的思想。认为现在是高血压这些慢性病的主流，我们应该转到慢性病上来，对于这些传染性疾病已经逐渐被消灭，现在不是很重视。我们这个医院就是被裁减掉的医院，如果不是SARS，我们就要和第二幼儿医院合并，幸亏没有合并，SARS来了，全北京市寻找一家所有的病房都具有呼吸道隔离的医院，只有我们这一家。它存在，给了人们一个很好的对于传染病防治的重要理念，我们必须要给予传染病足够的认识，提高我们对于突发事件的应急能力。第二，在传染病的救治中，体现了我们ICO资源的能力。一般的传染病，如果没有ICO，他们没有办法。我们有ICO人员的骨干队伍，所以我们在SARS中就能够应付很多复杂的情况。比如说曾经有一例病人，他是市里面非常关照的人，他首先是一个医务人员，是一个副主任医师，他在SARS的抢救中不幸感染，要全力对他抢救。又需要呼吸机的资源，又需要血液净化的资源。当时他不在我们病房，请他原来医院的专门做血液净化的人来给他做，结果准备机器，在那种特殊的环境下，就花费了一个下午。这个时候市里指挥部向我们求救，我们吃过晚饭了，带着护士长来，马上进入到状况，专家组在我们后面，等他们进到病房的时候我们带着我们的机器已经在短时间内做好了准备工作。已经准备开始治疗，不到半个小时，这就体现了我们ICO这支危重医学队伍在这个时候的特殊作用，我们对这个病人进行了连续24小时的血液净化，呼吸道即使治疗，治疗完了以后还做了技术难度更大的血液净化治疗，后来市里领导说，我们给予这个患者的治疗是最完美的治疗。我们在救治SARS患者中间，体现了我们自己的价值，通过这种突出其来的突发传染病的事件，对于我们的队伍也是一个锻炼。通过对于这些病症的治疗，以及我们对于呼吸道疾病的抢救能力，也提高了我们对于呼吸机使用的能力。我们马上就要搬到一个新的医院里面去，这个新医院里我们的ICO已经发展成重症救治中心了。既有呼吸道还有内科专门的，还有外科的。无论是从硬件设备上还是从技术能力上。我们觉得通过SARS的这场锻炼和考验、磨炼，我们已经具有了相当的实力和水平，所以我们的目标是要做亚洲的一类医院。

　　主持人：回顾过去五年，您在SARS五周年的时候，你想对所有的医生和护士包括您救助过的病人，对他们最想说的话是什么？

　　郭利民：要大家珍惜自己，关爱生命，无论是为社会还是为自己的理想，要充分的享受生活。

　　主持人：SARS五周年在即，我们重新回顾这些曾经在SARS期间奋战的医生、护士、白衣天使们，我们想让大家看到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非常感谢网友的关注，以及郭主任来到我们的现场分享他在SARS期间经历的感人故事，希望大家能够继续关注我们的SARS五周年系列访谈，谢谢。

　　郭利民：各位网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