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迄今发现的、国内最早的为越国王室与贵族烧造仿青铜礼器与乐器的窑场
●当时越国都城设在绍兴,为何这种窑场又远在德清
●江浙一带的越国贵族大墓,怎么会用仿青铜的瓷器随葬
●震惊中外的无锡鸿山大墓出土的成套礼乐器,怎么在德清找到生产地
两千年前的精美瓷乐器会唱歌
本报记者 刘 慧
清脆的瓷之声,传来了悠远的历史回响;厚重的尘之土,掩埋了曾经的辉煌源头。
4月25日,中国青瓷历史在这一天被重新改写。
故宫博物院、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国古陶瓷研究会、德清县人民政府在德清县举行的“瓷之源——原始瓷与德清窑学术研讨会”上,向省内外媒体披露一项重大考古发现: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会同德清县博物馆,在德清县经济开发区龙胜村后的亭子桥发掘一处2000多年前的战国时期窑址,首次出土大量高档仿青铜礼器和乐器证实,这是一处专门为越国王室和上层贵族烧造高档次生活和丧葬用瓷的窑场,战国时期专门为越国王室和贵族烧造高档次仿青铜礼器与乐器的地点就在今日的德清。
当地村民说:
没想到耕种翻土一锄头挖出个大宝贝
胎质细腻致密,质地坚硬,叩之发音清脆,釉面匀净莹润,能与成熟青瓷媲美——4月25日,记者有幸跟随国内外考古专家,再次与2000多年前的精美瓷器零距离接触。
放眼亭子桥600多平方米的发掘现场,四周被一片翠绿的竹林所环绕,整个发掘场地用大小不一的塑料布盖得严严实实。下午时分,几位看场的工作人员,为远道而来的专家掀开了它们神秘的“盖头”,2000多年前的战国窑址展现在人们面前:7条长龙形的窑炉遗迹和其间布满的碎瓷片,与周边的黄土形成鲜明的对比。山坡最下面的那处被考古队员称为2号窑炉的窑址,保存最为完好,窑炉边散落着大大小小、图案清晰可见的青瓷碎片。窑炉的不远处便是静静流淌的东苕溪,战国时期,高档次的仿青铜礼器与乐器,正是从这里运向越国的各个地方。
“战国时期的瓷片怎么会露出地面?”——德清县博物馆研究员朱建明向记者这样描述道:早在1984年全国第二次文物普查的时候,考古人员就发现了亭子桥窑场的蛛丝马迹。在野外文物巡查时,考古人员在这里发现了少数碎瓷片,拿回博物馆请专家看过后,认定瓷片质量很高,附近可能有古代窑址。
“由于常年耕种、翻土,有些瓷片被我们的锄头带到了地面上,没想到一锄头挖出个这么大的宝贝。”村民们高兴地说。朱建明介绍,因为最近这里有项工程要进行,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与德清县博物馆展开了抢救性考古发掘,据考古人员掌握的资料,亭子桥窑址附近,至少还有25座同时代的窑址。
“这次出土的瓷器碎片数以吨计。”德清县博物馆馆长俞友良指着一堆堆如小山似的瓷片说,“队员们把陆续取回的大量有用瓷片已经分门别类,并修复出了部分器物。”在德清县博物馆一楼的展馆内,满地的瓷片静静地等待着高手们的小心拼接。
修复工从瓷器堆中抬起头:“礼乐器可以敲出声音来的。你看上面还留下了当时窑工黑糊糊的手印,可能是不小心弄上去的。这一不小心,好不容易烧成的瓷器,可惜就成了废品。”
在博物馆的一角,放着几十件体形各异的修复好的瓷器。有盆形鼎、盂形鼎、豆、盆、三足盆、盘、三足盘、镂孔长颈瓶、尊、簋、罍、罐、三足壶、鉴等,器类丰富,形式多样。其中有一件仿青铜的提梁和两个嘴的礼器引起了记者的兴趣,它的外形像“虎子”,虎子就是古人用的夜壶。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长、亭子桥窑址发掘领队陈元甫在一旁为记者“答疑解惑”:一个嘴的叫“虎子”,就是古人用的夜壶;两个嘴的是盛酒的器皿,叫“提梁壶”。仿青铜器的乐器包括甬钟、钩鑃、錞于、悬铃和悬鼓座、三足缶等。这些乐器的大小与实际能使用的青铜乐器差不多,造型上也完全模仿同类实用青铜器,器物上还饰有精细的云雷纹,完全是陪葬用的。
专家们解释:一个“仿”字说明当时的越人很务实
中国为礼仪之邦,礼器在中国文化中占有重要位置。在古代中国,祭祀祖先的鼎、鬲等器皿,被赋予神圣的含义。冶金业出现后,人们用昂贵的青铜器去铸造礼器,以示对祖先的虔诚。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贵族在日常生活中盛食器皿也有刻意的讲究,各级贵族因身份地位不同,使用不同规格的盛食器,也称为礼器。
礼器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陈元甫解释:当时礼制有规定,一般百姓家里是不可能使用礼器和乐器的。亭子桥窑址的发掘表明,这是一处专门为越国王室和上层贵族烧造高档次生活和丧葬用瓷的窑场。
从以往考古实践看,中原一带的诸侯国都用青铜器作为礼器,而这次出土的越国礼器,却都是仿青铜的瓷器。多了一个“仿”字,却能说明很多当时的实际情况。
在远古的时候,部族有人死去,活着的人认为死者的灵魂并没有死,而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去生活,活着的人出于友爱的心理,把死人当作活人一样供奉,用礼器和乐器随葬。
“为什么江浙的越国大墓都不直接用青铜器随葬呢?”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青铜器研究专家曹锦炎说,“越国的青铜原料比较珍贵和稀缺,当时越人比较务实,他们把青铜原料主要用在兵器和生产工具上,以加强军事发展增强国力,随葬品就用仿青铜器的青瓷替代了。”一个佐证是,目前流传下来的越国青铜文物,大多是兵器和生产工具等。
同样,令许多人不解的是,“当时越国都城在今日的绍兴,德清离绍兴路途遥远,为什么要将这种重要的窑场放在这里?”
考古学家分析,估计亭子桥窑址生产的年代是越国最强盛的时期。当时,吴越两国战争频繁,德清在战国时期,位于“吴国之南疆,越国之北陲”,也就是吴越两国的交接地带。越王勾践灭吴后,德清归越。
还有学者认为,越国曾有一段时间将中心放在安吉,安吉城市周边布满了重要的手工业作坊,安吉、德清一带肯定属于越国比较重要的地区,而安吉离德清很近,否则窑场也不会选址这里。
另外,这里有丰富的高岭土,它是制作青瓷必备的原材料;烧窑需要水,将烧成的器物运往全国各地也需要有水路通行,窑址附近的东苕溪无疑是最好的水源和交通运输通道。
“隔壁邻居”称:浙江德清是无锡鸿山大墓出土礼乐器的生产地
目前,学术界普遍认同“青瓷的成熟烧制年代在东汉”,此前的瓷器称为原始青瓷,两者的区别在于——成熟青瓷达到了现代瓷器制作的要求与水平,这么算来,亭子桥窑址烧造的战国青瓷应属于原始青瓷。
而在此次考古发掘中,出土了大量碗、瓷杯、瓷盆等日常器皿,还有仿造青铜礼器、乐器等的高档瓷器,许多产品都显得烧成温度很高,胎质细腻坚致,釉面匀净明亮,釉色泛青、泛绿,胎釉结合良好,产品质量已达到了成熟青瓷的水平。特别是亭子桥窑址产品中,有一大批烧成很好、体形硕大厚重的大型器物,如高近50厘米、底座直径达60厘米、胎体厚达2厘米的悬鼓座,高48厘米、腹径35厘米、胎厚2厘米的镂孔瓶,高17厘米、口径达35厘米的三足盆,还有众多高30-40厘米、腹径40-45厘米左右的罍与罐等。烧造这类胎体特厚的大型器物,从成型到装烧,再到烧成温度的控制,都具有很高的要求和难度。这些大型器物的烧制成功,代表了亭子桥窑址原始青瓷生产的最高水平,更体现出亭子桥窑址已具有了比较成熟的制瓷技术。
一直以来,陶瓷界都将上虞小仙坛东汉窑址的产品认定为中国最早出现的成熟青瓷。而亭子桥烧造的成熟青瓷,将中国青瓷的起源往前推了600多年,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龙泉窑发掘领队沈岳明这样认为。
上世纪80年代以来,特别是本世纪初,在浙江的绍兴、杭州、余杭、长兴、安吉、海盐等地的一些大型越国贵族墓地中,出土过大量高质量仿青铜原始青瓷礼器与乐器。2004年,江苏无锡鸿山发现的大型越国贵族墓里,出土了500多件仿青铜原始青瓷礼器和140多件原始青瓷乐器,这一发现轰动了国内考古界和古陶瓷学界,成为当年的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
然而,这些精美的青瓷究竟产自哪里?这个一直困扰着考古学界的难题,也一直成为素有“青瓷发源地”之称的浙江的陶瓷研究专家们寻找它的动力所在。
其间,浙江省陶瓷专家多次到无锡鸿山越国贵族墓实地考察,对出土的如此精美的文物赞叹不已,此行最大的收获是“其中原始青瓷器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德清县博物馆研究员朱建明如是说。他们结合德清县已经发现的这一时期原始青瓷窑址群,以及苏南与浙北邻近的地理位置、便捷的水上交通,萌发出“无锡越国贵族墓出土原始青瓷的产地是否在德清”的猜想。
2007年,德清亭子桥窑址的发掘无疑给沉寂多年的古陶瓷界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曾为自家宝贝四处寻找“出生地”的南京博物院考古研究所所长、无锡鸿山越国大墓发掘领队张敏也多次造访德清,今天当他再次面对这2000多年前的窑址时,无数的意外令他激动不已:鸿山等越国贵族墓葬出土的大部分原始瓷礼乐器,如作为礼器的鼎、豆、提梁壶、罐、盆和作为乐器的甬钟、铃、鼓座等均在亭子桥窑址找到相应标本,且该窑址出土器物的纹饰、造型比鸿山墓里的更精美——“不同产地的瓷器,其胎泥成分不同。因为在亭子桥出土的原始瓷胎土成分与鸿山墓原始瓷礼、乐器的相同因此可以认为,德清原始瓷窑群就是这类产品的集中产地,它的出生地就在这里。”
考古队坚信:
找到窑床比发现瓷器更具有划时代意义
“瓷器是流动的,而窑床是固定的,只有找到窑床才能证明瓷器生产地。在古陶瓷考古中,发现窑床比发现瓷器更有意义。”浙江省考古所副研究员郑建明始终这样认为。
记者在现场看到,此次在亭子桥发掘的7条窑炉遗迹都建在一个小山坡上,每处都有2到3条窑炉先后叠压打破,说明每处窑炉都经过整修和重建。窑炉的坡度比较缓,陈元甫说:“如果坡度太平,火流动太慢;坡度太大,火又流动太快,浪费燃料。这样的坡度刚刚好,前面7度,后面5度,中间17度左右。”
其中,保存最为完好的2号窑炉,窑床长8.7米,宽3米多,呈长条形,符合当时江南早期龙窑短而宽的特点。它像条龙盘在山坡上,因此被称为“龙窑”。到了后期,龙窑就变长了,形状长而窄,且分成几个部分。由于窑炉太长,两边还要开几个投柴火的孔,要不然前面火膛的火根本烧不到后面,影响产品质量。
曾几何时,一场炙烤焦土的无情野火,开启了先民的心智。亭子桥窑址虽然经历了2000多年的岁月,仍留下了当年使用的痕迹,火膛里的泥烧得又黑又硬,像一块块石头。泥土是明显的红烧土,与周围的土不同。以前烧造青瓷,为了不让瓷土粘住窑底的土,窑底还会铺上一层沙。陈元甫介绍:“当时窑床火膛有个高起的拱顶,1米多高。因为边上竹子比较多,窑工把竹子编成一个支架撑住,外面再糊上泥土,更加牢固。”仔细看,泥土里确实残留有竹子的痕迹。这种早期龙窑的建筑技术,为后代龙窑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瓷,中华民族的代名词!它渗透我们生活的每个细节,用自身的演进,诠释着时代的变迁:走过商周的漫漫长路,经历六朝的风风雨雨,见证大唐的伟大宏图,千年沧桑过后,今天依然光彩夺目。如果说瓷是参天历史大树上结出的硕果,那么德清无疑是一片理想的沃土。火烧山、冯家山、亭子桥……一系列关于瓷器的考古新发现,让人兴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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