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23日,在伊拉克首都巴格达一个什叶派聚居区的加油站附近,几名士兵在自杀式爆炸袭击现场巡逻。 法新 |
外国武装分子进入伊拉克和美军战斗不足为奇。让人震惊的是,竟有如此多的自杀袭击者来自利比亚的一个小城德尔纳。是什么原因导致德尔纳盛产人弹?
文 Kevin Peraino 编译 洪庆明
被忽略的贫穷小城
在这个世界上,阿布·萨拉姆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苍白、瘦长、独眼,这个时年20岁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在家乡城市——利比亚东部的德尔纳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在中学,他学兽医,但毕业后一直未能找到工作。
前程黯淡,尚未结婚,他仍与母亲同住。在家里,他惟一的娱乐就是盘踞在电视机前看《大地雄狮》,这是1981年由安东尼·奎因主演的经典影片,讲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利比亚人针对意大利法西斯侵略的英勇抵抗行动,萨拉姆看了已是千遍万遍。随着伊拉克战争的爆发,他开始收看半岛电视台。家里没有人支持美国的入侵行动,但这家阿拉伯有线新闻网播放的血腥画面对萨拉姆的刺激尤其大。有时候,他跟母亲开玩笑说自己想去跟美国人战斗。他总是在母亲尚未责骂之前,就取消了自己的话:“不,不,不,不要担心,妈妈,我是在开玩笑。”然而,据他的兄长哈米德回忆:“我确信他会去。他总是在谈论这件事,且变得越来越虔诚。”
2006年9月末的一天,萨拉姆凭空不见了。晚饭时他没有出现,焦虑不安的妈妈问:“他去哪里了?”兄长哈米德宽慰母亲说,萨拉姆去了班加西,可能去进香水了,但他自己也不相信这番话。实际上,这个年龄尚幼的男孩已经搭便车去了开罗,然后飞往大马士革。然后,他用自己荷包里的100美元现金穿越边境进入伊拉克,加入一群由哈马德领导的武装分子之中。在萨拉姆消失后不久,德尔纳家中的电话铃响了,母亲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我在拉马迪,我在伊拉克。”
去年年底,美军士兵袭击了伊拉克北部城镇辛贾尔一处武装分子总部,在里面找到一份文件——可能是萨拉姆要求加入的申请书,文件抬头印有“Mujahedin Shura委员会”,下面填着萨拉姆的生日、他哥哥的电话号码以及他的家乡地名。在美国调查人员分析这些文件时,他们被一件事震惊了:辛贾尔纪录里列举的606名武装分子中,近19%是从利比亚前来伊拉克的。之前的情报总是认为,伊拉克的国外武装分子大部来自沙特阿拉伯。确实,辛贾尔的文件显示,沙特籍的武装分子数量最多——有244人,但从人均来说,利比亚人的比例最高。或许具体数字给人的冲击力更大:文件里所列举的112名利比亚籍武装人员里,52人来自同一座小城——地中海沿岸一个仅有5万人口的城镇,名叫德尔纳。
本月初,记者前往德尔纳,试图弄清楚它为何贡献如此之多的年轻人前往伊拉克与美国人战斗。这座小镇环绕在壮观的自然景色中,位于地中海岸边锈色的石灰石悬崖上边,俯瞰波光闪烁的大海。城镇的海滨路上排列着凌乱不堪的水泥房,披着彩绘蜡笔画的光泽。石油和天然气是利比亚的经济支柱,这个国家收入90%来源于此,但油气财富极少流入利比亚东部省份。的黎波里的政府官员私下谈话里承认,东部一直遭到忽略。即便在卡扎菲治下的警察国家,公开说话风险很大,但差异是如此明显的事实,乃至德尔纳居民对此毫不讳言。“我们从这个政府得到了什么?”哈米德愤愤地问道。与此相印证,辛贾尔文件里一个颇具启示性的细节:在伊拉克的利比亚人中,85%以上是自愿执行自杀任务。除摩洛哥外,这个比例比任何其他国家都要高。
在德尔纳的家中,哈米德说他不确切地知道自己的弟弟为何设法加入武装分子。在萨拉姆第一次打电话给家里不久,再次从拉马迪打回电话,说他在执行任务的路上。4天后,电话铃再次响起,哈米德辨不出电话那头的声音,“萨拉姆是名烈士”,打电话的人说。哈米德说他对弟弟的死泰然自若,“他被杀了,我真的非常高兴。我认为他应该去,他去得对。我曾想我自己去。”现在,哈米德是家里惟一的支撑,“我现在不能去。”他平静地说,“现在只剩我了。”他抬头看了眼挂在客厅里年幼弟弟烈士的超大幅画像,那个窘迫的年轻人最终在自己土褐色的家乡小镇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一个被钉在墙上的镶有玻璃的金色相框里。
然而,仅仅经济绝望一种因素并不能解释德尔纳年轻人容易加入伊拉克武装分子,中东和北非地区的贫困人口数以千万计,也仅有很少一部分人前往伊拉克战斗。究竟是什么因素最终驱动他们,是什么让一个愤怒的有线新闻观看者变成一名自杀袭击者,人们一直以来见仁见智。西点军校反恐专家费希曼在广泛分析了辛贾尔的纪录后说:“这是个巨大的谜团。动力是非常非常地方性的。”记者通过实地采访发现,他们并非是受某种全球性的意识形态驱使,这些激进分子看上去是受诸如心理创伤、兄弟争斗和性饥渴等个人因素的驱动。
早在200年前德尔纳小城的人就已和美军开战
德尔纳的武装分子有一点是相同的:几乎都执着地献身于他们城镇在历史上的地位。这里是古代希腊和罗马人的遗址,19世纪北非战争中,美国在这个城镇集体记忆里留下了持久的印记。德尔纳成为美国第一次海外军事远征的主战场,当时500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和当地雇佣军从埃及穿越沙漠奔袭这座城镇。但一个世纪后,是另外一个国家剿灭了这个城镇心中的武装抵抗理想。1911年,意大利在德尔纳港登陆,开始了残酷的殖民统治,持续到墨索里尼时代,直至二战中轴心国被击败。德尔纳附近乱石嶙峋的山区对占领的抵抗最为剧烈,但即便那里最终也被镇压了下去。从抵抗战争的废墟里,一种土生土长的殉道传统诞生了。
对于今天大多数美国人来说,北非海盗不过是漫长历史里一个令人迷惑的细节而已,但对美国开国之父来说,他们可是海洋上的罪魁。新立国的北美殖民地,需要地中海航道向中东出口土豆、糖和其他商品。在失去前宗主国英国的海军保护后,美国商船沦为来自今天的摩洛哥、利比亚和阿尔及利亚的海盗的牺牲品,绑架时常发生。金发碧眼的妇女是尤其值得骄傲的俘虏,她们成为北非海盗们成群妻妾的一员。绑架和赎金给新生的美国添加了沉重的代价。
1801年,杰斐逊总统终于下令美国军舰进入战斗。但美军初战失败,宾夕法尼亚号战舰被俘,停泊在的黎波里港被当作战利品。美国军官德卡特从西边夜间奇袭的黎波里港,焚毁了被俘的战舰;埃顿将军则率军从埃及亚历山大港穿越沙漠,于1805年抵达德尔纳。埃顿要求德尔纳城投降,地方官员回答:“要么我死,要么你亡。”于是埃顿将军攻占了这座城镇。今天,当年的战斗遗迹遍布全镇,利比亚中学教科书将俘获宾夕法尼亚号视为一次伟大的民族胜利,尽管当时利比亚还没有独立,尚隶属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学生们年龄小,还难以记住埃顿和德卡特这样的名字,但遗迹和课堂的灌输,使他们足以记住那场战斗是民族自豪的源泉。如今,宾夕法尼亚号的复制品仍在红色城堡顶上展览,利比亚人称那次冲突是“第一次利美战争”。
一个世纪后,意大利在这里的残酷殖民统治,更是给这座小城留下了深刻的心灵创伤。即使按照20世纪殖民帝国的丑陋标准,意大利对其南邻的统治也堪称残忍。根据人口普查,当地人口从1912年的120万下降到1933年的82.5万,其原因是意大利的集中营、故意制造的饥荒和几近种族灭绝的大规模屠杀。当地学校被迫教授诸如“我很高兴臣服于意大利政府”、“领袖非常喜爱孩子,哪怕是阿拉伯孩子”这样的句子。
意大利如此残酷的殖民统治激起了当地人有力的反抗,主要是山石嶙峋的东部地区。反抗运动的英雄是一个神奇的白袍圣洁武士,名字叫穆克塔尔。在20年里,穆克塔尔以弱小的游击队打击意军,直到1931年被捕。今天,对他的崇拜在德尔纳无处不在,他的头像甚至比卡扎菲的还普遍。电影《大地雄师》是当地剧场里最卖座的影片。当萨达姆被美军推翻和处决时,德尔纳当地青年从半岛电视台上看到了画面,他悲哀的眼神仿佛就是穆克塔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