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河南出版的那本《春游琐谈》我翻读了好几遍。明清笔记好是好,到底远了,隔了;张伯驹编著的这本随笔仿佛瓜棚下的夜谈,36位旧派人物说金石、说书画、说考证、说词章、说掌故、说轶闻、说风俗、说游览,篇幅短小而腹笥渊然。
他们都是过来人,雅兴还在,每周一会,随谈随写,积日成书,说是只为“多后人之闻知”。书中,张伯驹署名“丛碧”的64篇珠玉文章,我尤其喜欢。每读一遍,恍似春游,烟雨中,他优雅的身影自是桥上迟来的故人。
张伯驹1982年2月在北京去世。随后的两年,我偶然在坊间遇到他写的字和画,或严整的条幅,或零散的词笺,或夫人潘素和他合作的花卉,我竟没有急要。上世纪90年代,细读他的《丛碧词》、《春游词》、《雾中词》,我兴味馥郁,渐渐很想收存他的一株兰草一枝寒梅,可惜大不容易了。
张伯驹的展春园是康熙年间的老宅院,周汝昌在燕园读书那几年天天都去,宾主摒弃一切俗礼,连话都不必多说了:“这种人品性情,我只在书册中似乎依稀仿佛知之,如明末清初张宗子”。
朱家溍先生说,他与张伯驹民国时代初识于琉璃厂,上世纪50年代转为莫逆的票友,反右运动更成了难友:“还有,”他说,“把无法以经济价值计算的国宝无偿捐献,我们两人也都做到了,应该说算得上同心同言的朋友了!”
《陶庵梦忆》写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了酒瓮,赔不起,痴坐伫想:“要是梦便好!”张伯驹灵魂深处的“腐朽”正是一只破了的酒瓮,他情愿把人生这出冤案当成一出《惊梦》,不然他也写不出那么漂亮的词曲了。我记得他的一幅《墨梅图》,他只钤了一方朱文印章:“丛碧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