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前防卫厅长：强化防卫并非针对中国威胁

中谷元在办公室接受本报独家专访。韩福东摄

　　日本众议院议员、前防卫厅长官中谷元接受本报独家专访时表示

　　日本强化防卫并非针对“中国威胁”

　　■中谷元简介

　　日本众议院议员、众议院总务委员会委员长，自民党安全保障调查会长。2001年出任小泉纯一郎内阁防卫厅长官。毕业于日本防卫大学，曾任陆上自卫队中尉，是日本历任防卫大臣中唯一具有“军事科班”和从军资历的政治家。1990年1月，首次当选为众议院议员，至今连续6次当选。2003-2005年担任自民党副干事长。

　　如果中日安全保障关系不稳定的话，中日两国要在军事方面花费很多钱，随之日本经济和国民生活也会面临严峻的问题。中国现也处在发展阶段，如果军费花费太多，就没办法解决贫富差距问题、人民福利和环境等问题，所以两国需要减轻军事方面的负担。

　　———中谷元

　　中谷元十几平方米的国会办公室内，挂有两张“信念”和一张“凛”字条幅，还有一张上面写着“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出自《论语·里仁》）。把这些和中谷元的座右铭“全身心地追求正确的东西，并将其贯彻到底”联系起来解读，或能窥见这位军人出身的前防卫厅长官的性格特征。

　　墙壁上还挂有他和前首相小泉纯一郎交谈的合影。中谷元是在小泉任内入阁的，当时面临着与中国加强军事防务交流的契机，但因小泉参拜靖国神社而告吹。2007年，军事防务交流终于成为东亚两个大国最具标杆意义的外交突破。过去的一年间，中日两国军事防务交流动作频频，中国海军导弹驱逐舰“深圳”号驶入了东京湾晴海码头，中断十年的中国国防部长对日访问也得以重新启动，中方还首次邀请日方派员来华观摩“勇士—2007”步兵师进攻战斗实兵实弹演习。中日军事防务交流迈出实质性一步。在当时的国防部长曹刚川访日期间，特别非公开地邀请了包括中谷元在内的6名前防卫厅长官叙谈。此时，防卫厅已升格为防卫省，而卸任的中谷元仍是执政的自民党内重量级的安保决策人物。在他的日本安保战略构想中，日渐强大的中国重要性毋庸置疑。这其实也几乎是整个日本主流政界的共识。

　　昨日，两国政府发布的《中日关于加强交流与合作的联合新闻公报》中，有8项关涉到防务交流。其中包括，日本防卫大臣将于年内访华，日本海上自卫队舰艇将于今年6月访华，以及双方将探讨在联合国维和行动（PKO）等领域合作的可能性。胡锦涛主席在早稻田大学演讲时也特别强调，中国奉行防御性的国防政策，不搞军备竞赛，不对任何国家构成军事威胁。

　　中谷元现在和中国的交流非常密切，“每年差不多去三次中国”。昨日下午，参加完胡锦涛主席的一个欢迎接待会之后，在众议院第二议员会馆736室，中谷元接受了《南方都市报》的独家专访。

　　日本不希望东海发生冲突

　　东亚安保应学欧盟，逐渐形成东亚安全保障的基盘

　　南都：中日两国在第四个共同文件中称，要加强安全保障领域的高层互访，促进多层次对话与交流，进一步加深相互理解和信任。而去年中日两国关系的最大亮点，是开始了久违的军事防务交流。对这方面的进展，你有何评价？

　　中谷元：我是从2001年4月到2002年9月担任防卫厅长官的。我就任防卫厅长官之初，中日关系比较好，也进行过救难的共同训练，也有过中国海军访日的日程安排。但是很遗憾，后来因为小泉首相去靖国神社参拜，所以导致两国的防务交流突然中断了。我作为防卫厅长官访问中国的日程被取消，中国海军的访日计划也因此而取消。

　　通过两国的友好合作，去年年底，中国海军军舰到达了东京的晴海码头，从而恢复了中日两国的军事交流，我觉得很高兴。去年曹（刚川）部长访日的时候，我也听他很率直地谈了有关中国军事方面的现状，我很有好感。

　　在东亚安全保障问题上，日、中、韩作为三个经济大国，需要互相努力协作，这方面我觉得已经有了一个好的趋势。中日两国首脑会议达成共同协议，今年日本防卫大臣还有日本的海上自卫队舰艇也将会访问中国，积极地进行交流。可以说两国跨越了一个很大的障碍。

　　南都：有一种担心是，带有日本国旗的自卫队舰艇访问中国，可能会引起部分中国人的心理反弹。你怎么看因为历史问题而造成的中国民众这种心理上不良的观感？

　　中谷元：中国一部分人的想法，我作为日本人也不能说什么。但是我希望向未来看，日本以和平国家为目标，日本人视中国为友好国家，很希望两国和平共处。

　　我希望中国人民理解真正的日本。我希望大家能够重新认识日本宪法和战后的日本防卫政策，日本始终以和平国家为目标，希望媒体向没有理解到这一点的中国人民广为传播我们的想法。

　　南都：日本现在和什么国家建有军事热线，效果如何？中日两国现在正在协商建立军事热线，不知进展怎么样？最大的障碍在哪里？是不是还是双方的不信任？

　　中谷元：现在日本和韩国之间有军事热线，和中国还没有建立。我觉得中日两国需要更深的理解和相互的交流，来加深相互信任。

　　具体地说，比如中日两国在东海问题上有国境线等问题，这方面两国有可能会发生一些冲突，但是日本绝不希望这样。我希望两国制定一些规则，不要让这些问题日趋紧张，影响中日两国的关系。

　　南都：刚刚签署的第四个中日共同文件中也提到，要“共同努力，使东海成为和平、合作、友好之海”。现在虽说争议解决有望，但进展到什么程度还未对外公布。我在日本也听到有人对东海油气田问题的解决有很悲观的情绪，你对此乐观吗？另外，建立军事热线，一个很大的目的可能是防范中日两国发生军事冲突。

　　中谷元：这次很了不起的一个新闻是，中日两国达成了共识，要使东海成为和平之海。对于中日两国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此问题，胡锦涛主席可能近两个月之内再访日一次，参加有关会议（出席今年7月在北海道洞爷湖举行的八国集团同有关国家领导人对话会议———记者注）。如果到时候对此问题制定了规则，未来的二十到五十年之间，我想日中关系会很稳定。

　　此外，国际性的冷战之后欧洲组成EU（欧盟），组成了统一经济圈和军事安全保障机构，和俄罗斯也有协调。但是，东亚还没有维持安全保障的基盘，所以我们需要为稳定东亚而制定一个框架。现在围绕朝鲜的核武器和导弹等问题，东亚安全保障的基盘也正在逐渐形成。我认为六方会议，包括朝、美、中、日、韩等这些国家通过继续加深的对话，会往安定的方向发展。

　　担心中国经济发生混乱

　　中国经济速度减慢对日本也会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为了经济发展，中日都需要减轻军事负担

　　南都：昨天日本共同社的报道说，中方曾经提议建立中、日、美三方“东北亚局势综合对话机制”。你怎么看这个提议？

　　中谷元：我觉得非常好，如果把朝鲜和韩国也加进来，定期进行磋商交流，制定规则的话，我觉得应该很不错。欧洲有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多重谈话机制。但是，到现在日、中、美还没有类似的进行谈话之所，这个方面我觉得比较落伍。

　　南都：现在围绕朝核问题的六方会谈，会不会成为将来东亚安全磋商机制的一个雏形？

　　中谷元：我觉得经过中国积极的参加和维持，朝鲜现在已经到了申明放弃核武器的阶段，如果这个实现的话，就可以进入另外一个阶段。日本最终的目的是和朝鲜恢复国交正常化。日本和朝鲜，美国和朝鲜，甚至朝韩之间实现和平共处。在此问题上，中国为制造谈话的气氛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南都：你觉得影响东亚和平潜在的最大不稳定因素是什么？

　　中谷元：现在一个重要的问题是，日本进入了老龄社会，女性的平均寿命是82岁，男性是79岁。现在日本对老年人的保障，比如医疗、年金等制度还比较稳定。但是以后随着高龄人的增加，财政上会很困难。要激活经济，需要创造一个对年轻一代负担少的社会，但如果中日安全保障关系不稳定的话，中日两国要在军事方面花费很多钱，随之日本经济和国民生活也会面临严峻的问题。中国现也处在发展阶段，如果军费花费太多，就没办法解决贫富差距问题、人民福利和环境等问题，所以两国需要减轻军事方面的负担。总的来说，需要激活经济、发展经济和产业以消除老后的顾虑，是一个重要的课题。

　　现在中国每年经济发展率超过10%，日本比较担心的是在北京奥运会和上海世博会后，中国会发生经济混乱，经济发展速度减慢。这样对日本也会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所以我们非常希望中国的经济能够非常安定的发展下去。简单来说，中国经济发展对日本也是非常有利的。

　　南都：你怎么看朝鲜对东亚局势的影响？你对日本和朝鲜问题的解决方案有着怎样的思考？日本和朝鲜还处于敌对状态，国际上针对朝鲜有两种思路，一种是把朝鲜作为一个恐怖和流氓国家，给予打压。另一种思路是与之多对话、多沟通，该援助就援助，通过打开协商的通道来解决问题。

　　中谷元：当然我的想法是希望朝鲜进行改革开放政策，逐步自由化，这对于朝鲜人民来说也是非常幸福的事情。现在国际社会竞争越来越大，不断地进行技术革新，以开放促进相互交流，才有发展的空间。中国也是因为邓小平进行改革开放政策，才发展了经济。我希望朝鲜也转换政策，不要把暴力和核武器当作政治的道具，通过改革开放，让人民的日子过得丰富。另外，朝鲜是中、日、韩三国交通的要路，希望它成为一个大动脉。

　　说日本追随美国是错误的

　　日本是以一个国家的态度、意志来进行判断，进行海外协助的

　　南都：在小泉内阁时期，你负责修改了日美防卫合作指针。日美同盟在日本的战略框架中占据重要位置，你怎么看这种同盟将来发展的可能前景？

　　中谷元：这个防卫合作指针在我担任防卫厅长官之前就已经有了，是为世界和平而互相合作制定的。中国为世界和平，也向非洲和亚洲国家派遣了很多士兵，为复兴事业贡献着。日本也正在努力协助维持世界和平。日美关系不光是为了两国利益，而且是为了世界和平和东亚的安全和安定发展。日本绝不可以行使武力权———和美国并肩作战，协助但不是使用武力。

　　南都：我想问的是，日本长期以来奉行“追随美国”的战略，但另一方面日本又要成为一个政治大国，要求更加具有独立性，这个情况下日美联盟的前景是不是有可能发生一些变化？

　　中谷元：你说日本追随美国，我觉得是错误的。就像刚才所说，日本是以一个国家的态度、意志来进行判断，进行海外协助的。我们判断有需要协助的形势，就会提供协助。对于现阶段的形势，都会有对应的政策。比如说，像伊拉克战争，还有印度洋供油活动，日本国就判断是否进行协助活动，会在国会上进行讨论。是在考虑到日本的利益上做出判断，并不是美国的意志。

　　南都：日本考虑和中国进行战略合作的时候，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对日美同盟的可能冲击？日本《产经新闻》近日有篇社论就提醒福田首相小心中国展开的“拉拢”手段，避免将来对日美同盟造成影响。

　　中谷元：日本是一个思想和言论比较自由的国家，有各种不同的想法，可以自由发表言论，这是事实。但最终国家怎么看这个问题，由日本的外务省、防卫省在慎重观察现在的国际形势当中做出判断。中国现在的影响力非常大了，是绝对不能忽视的国家。日本和中国友好发展的话，对于东亚的形势、东亚的合作发展非常有利，所以我认为相互发展才是正确的判断。

　　日本对没有军队感到不适

　　中国人有很大的爱国心，日本也有要保护国家和拥有保卫国家的军队的诉求

　　南都：你刚才也提到日本自卫队海外派兵的事情。在自卫队是否继续为印度洋上美军舰队供油的问题上，你曾批评反对继续供油的日本民主党是恐怖分子，现在还坚持这个观点吗？

　　中谷元（笑）：这是一个非常大的误会，我前些天的意思并不是说民主党是恐怖组织，我只是想说，在印度洋供油的问题上，国际社会上不会有一个国家反对反恐行动，如果有的话也就是恐怖组织了。所以我的发言并不是针对民主党，并不是指责他们是恐怖分子。

　　南都：正如你所说，反恐在世界上有政治正确性，没有国家会反对，这也给日本向海外派遣自卫队提供了一个比较华丽的理由。我想说的是，如果没有“反恐”的名义，日本会不会也找出其他的理由，想办法派自卫队到海外去？这是否已是日本自卫队发展的一个必然趋势。

　　中谷元：日本绝对不会再做那些将受国际孤立、指责的行为，我们一切的行为都本着和平共处、国际协作、人道支援、复兴建设的基础上，对国际社会一致努力的事项进行协助，并且只会对受到欢迎的地区派遣自卫队。日本还没有对非洲等地区派遣自卫队。因为宪法上的规定使日本武器使用权受到制约，有时在非常危险的状态下，不能充分应付。这个问题不解决的话，现阶段我们不能像中国一样派遣士兵到世界各国和地区。

　　南都：现在是日本防卫政策变化的一个关键时期，日本现在准备修改新的《防卫大纲》，强化自卫队的反潜能力以及导弹防御系统的能力。导致这种变化的原因是什么？我看日本《读卖新闻》有文章说，这样做很大程度是为了防范和应对中国军事力量的增强。

　　中谷元：并不是这样的。我们强化这些防卫政策，是为了，比如说有导弹飞过来的时候，我们拥有可以在上空把它们拦截并击打下来的能力。

　　南都：但日本的《防卫白皮书》以及日本防卫研究所的年度报告中，都对中国军事的崛起有很高的警惕和防范，对中国军费增加也持很大的怀疑态度。认为中国存在军事威胁的论调，似乎在日本有很大的市场。日本国内，甚至有人对中日军事交流也抱持怀疑的态度。

　　中谷元：并不是针对所说的什么“中国威胁论”，但是现实性的问题确实是，中国军事经费突然增加。如果日方知道中国军费增加的内容是什么，比如说买了什么装备……欧美国家在军费方面是比较透明的。而且今年在太空开发方面，中方也比较投入。这不光是对中国，对日本的影响也非常大，这是我们比较担心的问题。

　　南都：日本的防卫政策将会向怎样一个路径走去？虽然日本国内反对修改《宪法》第九条的声音也比较强烈。但日本是不是终将摆脱《宪法》第九条的束缚，大力发展防务，最终成为一个军事大国？在趋势上是不是这样的？

　　中谷元：就像刚才我所说的，日本国民想要的是福利和经济上的安定，不会成为军事大国。想要修改宪法，是因为日本的自卫队并不是军队，不像中国有自己的军队。中国人有很大的爱国心，日本也有要保护国家和拥有保卫国家的军队的诉求，这是当然的。我们想要修改《宪法》第九条，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这是理所当然。所以，日本觉得有自己的国家，但是没有自己的军队，感到不适，也可以说这是一个政治问题吧。所以出现了修改宪法的问题。

　　我们不需要“武力的觉悟”

　　而是在和平基础上进行谈话交流，理性地解决问题的觉悟

　　南都：我们如果回顾历史，会发现，能源的短缺，常常是造成战争的一个重要因素。包括二战中，日本对中国、美国发动的战争，也有能源短缺的因素存在。现在日本国内还有人坚持，侵华是一场自卫战争，理由之一就是那个时候日本缺少能源，所以他们需要通过这种方式自我生存。现在世界能源、粮食紧缺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你觉得它对世界和平的影响是怎样的？

　　中谷元：在谈论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需要知道的是，我们需要的是理性。能源问题和粮食问题是关系到国民的生存，这个方面我们需要一个觉悟，但并不是使用武力的觉悟，而是在和平基础上进行谈话交流，理性地解决问题的觉悟。这个方面，也会有各国关于环境的首脑会议。这些短缺问题不仅仅是日本有的，中国方面在这方面的问题也很深重。就像现在美国石油价格急剧上升，如何就确保和稳定能源，安定地供给石油、天然气，是中日两国之间很大的一个课题。

　　南都：中国有一个叫做梁漱溟的学者，被称为“中国最后的大儒”。美国学者艾恺采访他的书的名字就叫《这个世界会好吗？》。你认为这个世界会好么？你对世界和平乐观吗？

　　中谷元：就像每个家庭，或者小街小巷都有可能发生争议一样，近邻国家也有可能产生一些争议。作为政治家，只能通过做一些交流、谈判，来维持和平安定，这是我们最大的职责。

　　本报特派东京记者 韩福东 实习生 张磊 寇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