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是“姨太太”吗？

　　在对外文化交流日益频繁的今天，尤其是奥运会即将在我国举行之际，许多文艺演出的节目单、说明书都增加了对应的外文（大多是英文）翻译，有的戏剧演出字幕也是汉、英对照的。但是，由于翻译者的水平不一，有时，即使是比较有经验的翻译家，由于对所翻译的事物不够熟悉或是由于提供中文原稿的表演艺术团体的工作疏忽，致使说明书或字幕的译文出现了不应有的错误。

　　例如，在歌剧《张骞》的歌词字幕中有“筚篥”一词，这是一种吹气通过簧片发音的古代木管乐器，其名称是古龟兹语的译音，相传在汉代由西域传入中原，是今天民间流行的管子的前身，歌剧使用了这个词是颇富历史意境的，但是字幕中却将之翻译为Trumpet就不妥了，因为这是一种铜管乐器，通指今天广泛使用的“小号”，二者不能混同。以我的愚见，可以将之译为Hautbois，它是指欧洲早期的双簧管，也就是今天管弦乐队里使用的双簧管(Oboe)的“祖宗”，其发声的原理和筚篥接近，都属于木管簧片类的乐器，或者索性就音译为Bili，这样就不至于使人将两类不同材料制作和不同发声原理以及吹奏方法的乐器混淆了。

　　对古代人物的身份和称谓的翻译，可探讨的问题就更多了。例如在戏曲剧目中时常出现的唐朝贵妃杨玉环的身份称谓究竟应该如何翻译，就很值得研究。某昆曲剧院演出《长生殿》的英文字幕中将她的称号“贵妃”译为Concubine就很值得商榷，因为这个单词在英文的词义中是“姨太太”、“小老婆”甚至“情妇”，指的是地位较低的女性配偶，带有一些贬义，可能翻译者认为，杨玉环既然不是唐玄宗的皇后（大老婆），就应该算是“小老婆”吧。另外，借用了著名折子戏《霸王别姬》剧名的影片在海外发行时将它的英文名字也译作了《FarewellmyConcubine》，可能它的翻译者也认为，虞姬的身份不是项羽的“大老婆”，也应该按“小老婆”对待。而且还用了一个轻飘飘的Farewell来表示剧名中的“别”字，它只是普通的告别语，意思是“走好、一路顺风”，译名完全忽略了剧中人生离死别的严峻处境！这些翻译先生们都忽略了，在一夫多妻制的中国古代封建社会里，不同阶级地位的男人和他们的妻、妾等等的称谓是多种多样，也可以说是等级森严的。杨玉环在进宫以后，得到了唐玄宗的极度宠爱，按照《长恨歌传》里面的叙述是，当她被册封为贵妃以后就得到了“半后服用”，就是按照皇后服饰、仪仗的一半的待遇。而在唐宫中虽然另有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暨后宫才人、乐府妓女，却都得不到皇帝的青睐。这段叙述一方面说明了中国古代宫廷生活之奢靡，同时也说明了在后宫侍奉皇帝的女性们的身份也是多种多样，不是可以用“姨太太”一个词就能够全部概括得了的。在这里，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的英文译本给了我们很好的参考。

　　《红楼梦》一向有中国封建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之称，里面描述了许多宫廷及贵族家庭中各色各样的女性，还通过书中人物之口（笔）对中国古代的不同身份的女子作了描绘、品评。它有多种英文译本，我看到的是北大西语系杨宪益教授及其夫人、华籍英国人戴乃迭教授合译的版本，下面所引的种种对古代女性称呼的译法便主要以它为依据。例如，贾元春进宫以后地位逐步提升，到省亲时她已经被册封为“凤藻宫尚书及贤德妃”，这称号的英译便是：Chiefsecretaryof the Phoenix Palace with the title of Worthy andVirtuosConsort，当对她一般称“贵妃”时就译作ImperialConsort，在此处，consort的意思是“配偶，尤指君主的配偶”。而在元春省亲的同时也被批准省亲的周贵妃和吴贵人，在英译本中对她们的称呼则分别是Lady ofHonour Chou 、Imperial concubineWu。可见皇宫里的女性们的身份也有许多区别，绝不是仅仅一个concubine就能够全部概括得了的。第63回大观园里面众姐妹给宝玉做寿行酒令时，探春拿到了一个“主得贵婿”的签，大家便和她开玩笑说：“我们家已经有一位贵妃了，难道将来你也是？”在这里，贵妃一词也译为Imperialconsort。在《红楼梦》里也提到了杨贵妃和虞姬，例如在第5回宝玉梦入太虚幻境之前，在秦可卿的房间里看到了许多“古代风流韵事”中的摆设，其中有“安禄山掷伤太真乳的木瓜”，太真指的就是杨贵妃。第30回写得更具体，贾母带领全家到清虚观打醮看戏，薛宝钗怕热，看了不多一会儿就推说身体不适回家了，宝玉对她说：“原来姐姐体丰怯热，难怪人们称姐姐为杨妃。”不料宝钗竟动了怒，对宝玉说：“我像杨贵妃，可惜没有哥哥兄弟可以做杨国忠！”这两处提到杨贵妃时均翻译作LadyYang。在第64回中黛玉写了几首咏古美人的诗，这里有西施、虞姬、王昭君、绿珠和红拂女，英文翻译对这些女子的称呼时也不一样，例如虞姬，在诗的题目中称她为LadyYu，在注释中则解释道：A favourite of Xiangyu（项羽的爱姬），在英文中favourite的含义之一就是“被宠爱者”。有一个从外文翻译到中文的例子也可以“倒过来”为这个译法佐证：意大利作曲家唐尼采蒂所作的歌剧《LaFavorita》，叙述了中世纪西班牙宫廷里的一位被君王宠爱的女子的故事，在多种中文版本的《西洋歌剧故事集》中都将此剧名译为《宠姬》。在《红楼梦》里面，只有在老爷、少爷身边的身份较低的“姬、妾”们，无论老、少如赵姨娘、平儿、香菱和后来的尤二姐等的英文称谓方才是concubine。所以，以我之愚见，杨贵妃、虞姬等“身份”较高的宫廷妇女的外文译法可以参考一下《红楼梦》。

　　这些简单的提醒，希望能对进一步提高对外文化交流的水平起到“举一反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