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缅甸仰光电 (特派记者 谢苗枫) 无云的天,顶罐的女人,摇曳的纱笼,嬉戏的孩童,一望无际的稻田……如果不是因为风暴,这片连接着两个城镇的土地会很美。
然而,就当记者昨天克服重重困难,长途跋涉来到达依叠(DaeDaye)镇———这个缅府公布的仰光省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时,虽然已经经过清理,但仍然可以看到这场风暴留下的难以磨灭的痕迹。
还未来得及消弭的尸臭;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新土堆;以及男人女人绝望的眼神,都在告诉人们七天前这里发生的那场浩劫———
7天后尸臭依然不散
从公车沟到达依叠9英里的路上,大约走了一半就能渐渐闻到不一般的气味。越往南行,这股味道就越浓。司机说:“这是尸臭。”
向南,向南,向海边……从仰光边上的公车沟(KungYanGon)出发,记者朝着重灾区一路南行,第一站就是仰光省受灾最严重的达依叠镇。在这里,官方公布的死亡人数是3000多人。
“你们闻到了吗?”从公车沟到达依叠9英里的路上,大约走了一半就能渐渐闻到不一般的气味。越往南行,这股味道就越浓,随着海风冲进车子里直刺鼻子。“这是尸臭。”司机说,“死的人太多了,天气又热,臭味四五天都散不去。”
行驶在这条城镇间的简陋碎石路上,原本大约可以经过60多个小村落,据当地居民估算,人口约有将近2万人。但记者昨天所见,只剩下稀稀落落的残破房子及零星的大约百来人,或蹲在田埂边,或加紧修建房子。
尤其是越靠近达依叠,房子就越少,人也越少,路边的新土堆却越多。“大风过后两三天,尸体就在路边退了水的低洼中冒出来,到处都是,数也数不清,路很难走。”司机说,“因为不仅尸体多,而且活下来的人也在到处找失踪的亲人,找到了就挖地方埋。到了6日,政府就把实在没有人认的尸体全部运走。”
由于蹲在高处房屋的墙角而未被风卷走的Uyawyint今年64岁。老伯告诉记者,由于大马路比田地高,大水来的时候,田里的房子淹了,马路上的水大约只到人的腰高,所以很多人拼命地从田里游向路边。“平时走只需要两三分钟,但那天活下来的人可能游了1个小时以上。”他说,“就快到了,又被风雨带走。有的差点就能游到,一个浪打过来,再也不见了……”
风一来屋顶就飞了
全村150多户人家“走”了8人,尽管伤亡不算惨重,但房屋却难逃一劫,大部分都是东歪西倒,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这条长达9英里的路,从北而南,东低西高。所以记者一路走去看到,路的东边基本上已经没有完整的房子,甚至连房子的残骸都没有,或许只有几棵稍微密集的棕榈树证明这里曾经也是炊烟袅袅。
“由于左边比较低,所以人主要是死在那边,而右边的房子比较高,多多少少能保存下来。”像Jophyu村就坐落在路的西边,村长告诉记者,全村150多户人家“走”了8人。尽管伤亡不算惨重,但房屋却难逃一劫,大部分都是东歪西倒,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村里的人基本上每五六户一起歇息在稍微好的房子里,男人到外建新房子,女人在那里照看小孩及煮饭。
顺着村长所指,记者看到“稍微好”的房子大多是木板结构,但由于水泡过的关系,浅灰的原木色都已经变成了深黑色,有的“顶梁柱”甚至都已经是歪的了。
“那天晚上,风一上来首先没的就是屋顶,整个整个地翻了,飞了,接着就是所有的窗好像爆炸似的,连摇晃的时间都没有,就全碎了。而那些小茅房是整间整间地被冲走,大的(房子)则浸在雨水里,能够剩下这些已经不错了。”村长说,“眼前最紧张的就是修建房子,怕再有台风连稍微好的地方都没有了。”
据悉,新建一间木板结构的房子大约需要500万缅甸币(1000缅甸币大约能兑换9元人民币),如果材料足够的话,一天时间就能完成。于是,男人都在忙乎,女人和小孩也急着帮忙去倒下的大树上砍些枝桠。昨天记者抵达时已经有约10间新建的木板房立在路东。
上亿缅甸币一夜蒸发
接下来的地被海水刚淹过,咸度过高,很难在今年再种水稻。“大家不仅赚不到钱了,连吃都是个问题。”
缅甸的5月,正是插秧开种第一造大米的时候。但今年还来不及把新秧苗插下,即将收割的大蒜就被来得急、退得慢的大水浸泡着。
“仰光省是缅甸的主要产粮区,而公车沟、达依叠一带是仰光省的主要产粮区,一年种一造大米,5月插秧,11月收割,中间种一下大蒜。”30多岁的麻勃生虽然估计不了这片产粮区具体有多少亩,但他告诉记者,在缅甸一亩地可以出25包大米,一包大米可以卖大约3万缅甸币。而村里的一般家庭都起码有一两亩地。换句话说,一年下来,一个农村家庭也有150万以上的收入。
“大蒜没了还可以承受,但接下来的地被海水刚淹过,咸度过高,很难在今年再种水稻。”在达依叠镇,麻勃生一边把陈年的谷摊在太阳底下晒,一边懊恼地说,“大家不仅赚不到钱了,连吃都是个问题。”
“这里不只100亩地,唉,上亿元就这样一夜没了。就算灾后食品价格回落,我们以后的米肯定仍然要继续涨价。”
离开达依叠时,司机不停地比划计算,帮自己算帐,也帮国家算帐。
挂树一夜,孤独幸存
33岁的沙休,在一夜之间失去了父母、丈夫和女儿这些至亲至爱的人,劫后余生的幸运并没有让她感到幸福,有时候她都宁愿和亲人一起在那晚死去。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幸运,未必是幸福。
33岁的沙休,在一夜之间失去父母、丈夫和女儿这些至亲至爱的人后,每天都要用借来的1000元缅币坐着人力三轮车去一趟2公里外的公车沟,到那里领取政府免费发放的药品。
每一次,她都宁愿当初并未幸运地被大树拦下。
对“幸存”有着同样痛苦感觉的,在沙休生活的公车沟三芒村里有70人。其余的约400人,埋进了新坟。
沙休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噩梦开始于5月2日晚上9时。
和缅甸大部分农村家庭一样,三芒村的房屋几乎全部是用木头和茅草吊起的阁楼。
“先是屋顶的茅草被吹跑了,后来房子也开始慢慢地倾斜”。沙休说,眼看着房子要倒了,自己和丈夫商量了一下就想跑,却为时已晚。“不知道从哪儿冲过来的水,房子‘轰’的一下就塌了”。还没等沙休反应过来,沙休已经被冲出好远,“我想喊丈夫和女儿,但风太大,雨也大,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事实上,同时遭到灭顶之灾的还有同村的70户人家400多人,其中包括沙休的父母和5个姐妹。
“水速很快,我根本就站不稳”,沙休说,她胡乱抓住了一块铁皮屋顶顺流而下,以为就这样等死。
但幸运的是,在不知被冲了多远后,沙休被冲到了一棵大树旁,她本能地抓住了横在那里的树桠。“我想试着爬上去,但太滑了,我发觉没有可能。”她悲哀地说,“天太黑,水太大,雨太吵,我看不到任何东西,包括我的亲人,只能在心里拼命求佛祖保佑他们。”
恐慌、饥寒的沙休在风雨中就这样“吊”了10小时,直到第二天早上8时水退了才爬下来。一下来,顾不上自己腿上被雨水及漂移硬物摩擦造成的损伤,沙休就疯了似地去寻找自己的亲人。
妈妈!姐姐!老公!……一次又一次看到自己亲人横陈的尸体,眼都发红的沙休根本顾不上哭泣,就继续寻找。“因为我不断相信下一个肯定能够活下来。”结果,寻找了一天多,沙休找到了活着的三个姐妹,其余的亲人全都遇难。而她们所在的三芒村近500人只有70人幸存。
四姐妹的全部家当就是被水土埋在地里的2000元缅甸币,来回两趟医院已经全部用完。“我不知道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只能继续求神拜佛。”沙休空洞的眼里偶然噙着泪花,“有时宁愿在那晚死去。”
老人3天埋葬6儿子
61岁的苏芒,在这场灾难中尝遍了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滋味,从5月4日到6日的短短3天中,苏芒亲手埋掉了6个儿子。
在风暴过去的重灾区,每个人都可以告诉你一些关于死亡的故事,每个故事的主角都有他们自己的亲人。像61岁的苏芒,就在这场灾难中尝遍了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滋味,恍惚之间连自己究竟有多少个孩子走了也记不清楚。
从5月4日到6日的短短3天中,苏芒亲手埋掉了6个儿子。“第一天埋了一个,第二天埋了四个,第四天又埋了一个,6个儿子当中,最大的45岁,最小的14岁”。
风暴后的这些天,苏芒总是把他20岁的五儿子带在身边,“他要是再死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同村的人说,如今的苏芒只是整天叽叽喳喳的讲自己儿子的故事,忍不住让我想起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苏芒说,5月2日风暴当晚,当洪水冲过来的时候,他只是拼命往邻村的高处跑,“洪水就在后面,几个儿子又不跟我在一起,谁都顾不上谁”。
60多年的生活阅历到底有帮助。“一看到不对头,我就跑到村里面建得比较高的佛堂后殿蹲下来躲着,那里风小,水也不急”。苏芒说,在缅甸,每个村的佛堂都是当地最坚固的建筑物,“用砖砌成,还加了钢筋水泥”。
佛堂救了苏芒,却没能挽救6个儿子的生命。在风暴过后的3日上午,苏芒找到了幸存的五儿子。谁料,一阵狂喜后伴随的是更多悲伤。
5月4日上午,村里人告诉苏芒,在村外公路边的水沟里发现了他二儿子的尸体,“泡在水面上,开始发臭”。也就是这天,村里的人决定,“死的人太多了,根本没地方埋,在哪儿死的就埋哪儿吧”。
就这样,苏芒就地挖了个坑,把二儿子的尸体埋在村口对面的一棵树下”,并让五儿子记住地方以后要来做“法事”。谁想到,5月5日,其他四个儿子的尸体又被发现了。这次,苏芒沉默不语,心里明白“人太多,法事做不来了”。到了6日这天,最后一个儿子被发现,已经腐臭……
望着路两边的稻田,苏芒喃喃地说———
这里每一堆新土下,都可能是一个刚死去的人。
本报特派记者严明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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