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江堰天府大道。一条约5公里长的帐篷区一眼望不到尽头。从阿坝、汶川、卧龙等地区来的灾民聚集在这里共渡难关。5月17日20时~5月18日8时，记者与灾民们共度了一个难眠的雨中之夜。前夜———“你说，都江堰会好么？”
5月17日20:00。
高波焦急非常，8岁的女儿高成跃说不舒服好半天了，一家人急得团团转。他的妻子是护士，但现在正在人民医院上班。他已联系上妻子说了女儿的病情，但妻子说医院接待伤员都接待不过来，女儿的病如果不严重就没必要去。高波尊重妻子的意见，留在帐篷里。他所能做的，就是不时问女儿感觉怎么样。高波是都江堰市里的，地震发生后的两天，他们一家都住在自己搭的帐篷里。帐篷非常简单，就是一顶遮阳伞做支柱，四周搭上布条。逃出来的女儿对地震好像没有太深印象，她反而觉得帐篷很好玩，处处新奇。过了两天后，一家人搬入了更大更牢固的帐篷，但女儿再也没有说好玩过。现在，女儿躺在高波的怀里，高波满脸忧愁。
5月17日21:15。王待贤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帐篷里，连日来，他一直逡巡在自己的“家”周围，试图抢救出点什么，但家已坍塌成一片废墟，他所有的财产只剩下身上现在穿的一套衣服。人还在，但家没有了。王待贤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开始积极地帮助官兵和志愿者们在废墟中抢救生还者。头几天，陆续有人从瓦砾堆中被救出，王待贤忍不住一次次欢呼；但这两天，王待贤一天比一天沉默，不过他还是一趟趟帮着搬运遇难者。回到帐篷，王待贤累得说不出话来，他也不想说话。搭上一条毛巾，王待贤来到“浴室”———那也是临时搭建的帐篷———比他们住的帐篷简陋些，只是四周围了一块布。王待贤猛地一下将头埋入一桶水中，浸了半晌，才又猛地拔出头来用力甩了两甩，似乎这样才能解气。冲完凉，王待贤没有急着回到住的帐篷，他坐在外面，沉默地点燃一支烟。烟头在黑暗中或明或灭，一如他的心情。
5月17日22:00。59岁的向仲禄在帐篷里同“难友”们玩“拱猪”，但玩牌是次要的，话题来来回回都围绕在地震上。大家互相倾诉着家里的损毁状况，议论着哪里受灾最严重，探听着都江堰什么时候才能开始重建工作。玩了半晌，终于有人不耐，将牌往地上一扔：“玩啥子玩嘛？玩也把心情玩不好，不玩了，不玩了！”大家一哄而散。向仲禄满脸郁闷，也扔掉了牌，颓然躺倒在自己“床”上。这张“床”是一张木板，上面垫着褥子，下面铺着砖头。翻来覆去睡不着，向仲禄睁大眼睛望着“门帘”。半晌，他转过头对身边的一个人说：“你说，都江堰会好么？”
5月17日23:30。任兰带着5岁的儿子出来上厕所，母子俩不敢走远，任兰就让儿子对着路边的草地撒尿。儿子已经睡了一觉醒来。最让任兰欣慰的是，经过地震的儿子依然活蹦乱跳，地震似乎没给他留下什么阴影。儿子撒完尿，母子俩手牵手回到帐篷继续睡觉。大部分帐篷里的人已熟睡，甚至有的帐篷传来响亮的鼾声。远处不时传来鞭炮的声音，可能在祭奠已经逝去的亲人。午夜———“工作人员太累了，不麻烦他们。”
5月18日01:10。高波突然被一阵响动惊醒，他马上去看睡在身边的女儿，女儿也醒了，他立刻将女儿搂在怀中。有东西急急打在帐篷上，风卷着帐篷紧贴着高波的身体，他知道下雨了。高波感觉雨从帐篷脚边上溅进来，激得身体一阵阵冰凉。头顶帐篷的接口处也在漏雨，高波还是一动不动，紧紧搂着女儿，为女儿挡雨。大伙儿陆续被这阵急雨惊醒，开始有人用盆或桶来接水。很快，所有人都行动起来。女儿说心口疼，所有人都不接水了，在高波一支手电筒的光束下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询问小姑娘的病情。高波的岳母是药剂师，她做决定说让外孙女吃半片扑炎痛。无计可施，高波只能照做。女儿很乖，就着一口矿泉水吃了药，又安静地躺下。“大人都没事，就是苦了孩子。”喂完药，高波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雨点打在帐篷上，又响又急。
5月18日02:00。61岁的蒋清芳和老伴、外孙女都醒了，他们站在帐篷外，雨小了很多，但他们在帐篷里已经睡不了了。雨下得又猛又急，在帐篷上越积越多，形成了“U”字形，最终彩条布没能承受住雨水的压力，被撑破了，积蓄的雨水倾泻而下，将他们盖的被子淋了个里外精湿。蒋清芳赶到帐篷外求助，恰好抗震救灾指挥中心的人赶到。大伙儿帮祖孙三人把湿铺盖卷到一边，刚好帐篷里有一床干的，指挥中心的人帮他们铺好，又急急地赶了出去。尽管铺盖是干的，但床板是湿的，有的地方摸上去很不舒服。蒋清芳要求老伴和外孙女“克服困难”。指挥中心一行5人，每人手拿一根木棍，见到有积水多的帐篷，就进去用木棍将积水顶翻；有帐篷被风掀开的，他们就帮着重新扎好。蒋清芳祖孙三人称指挥中心是“最可爱的人”。
5月18日02:25。70岁的罗远阔和47岁的马勇军在帐篷里摆起了“龙门阵”。两人的遭遇与蒋清芳祖孙三人相同，雨水淋透了他们的暂居之所，两人决定将“龙门”摆到天明。尽管知道指挥中心会提供帮助，但他们不愿去添麻烦。“地震都经过了，这点小雨算什么？工作人员太累了，不麻烦他们。”二人的“龙门阵”离不开地震。多数时候是马勇军主侃，罗远阔附和。“老罗，政府对咱们确实还是关心的，现在吃住都没问题，都活下来了，淋点雨算什么？你说是嘛？政府提以人为本，现在真正是以人为本嘛，人在，就有本。顶多像刘欢歌里唱的，"大不了一切从头再来"。你说是嘛？”马勇军说。“就是嘛，就是嘛！现在的解放军，年纪那么小，累了就睡在光水泥地上，都是独生娃儿，谁个不心疼嘛！这都是为了咱老百姓嘛！”罗远阔说。马勇军和罗远阔看似一对老友，但实际上他们在帐篷里才认识两天。
5月18日02:40。陈川走出帐篷上厕所。“厕所”也是临时帐篷，离住的帐篷有200米左右。上完厕所，陈川没急着回去，沿着长长的一排帐篷溜达。远处传来阵阵蛙鸣，如果不是“灾民区帐篷”的字样隐约可辨，这肯定是一个美好的夏日之夜。刚才一阵雨将陈川搅得睡意全无。由于没有工具，他徒手爬上帐篷的支架，将帐篷上的水顶落，支架上的铁锈剐伤了他的手，天亮时他准备去医疗点打破伤风针。陈川不想回去睡觉的原因也是因为雨打湿了他的床铺，一半湿一半干，睡着非常难受。现在，他努力在夜色中打量都江堰的轮廓，认真倾听蛙声传来的方向。“没想到都江堰的夜色这么美。”陈川叹口气说。破晓———“一家人！一家人！应该的！”
5月18日04:00。吴军起床了，他是从汶川漩口镇过来的，呆了一天，他想再回去帮忙。他背着一个大大的背包，里面装的全是帐篷里灾民捐助的“爱心物资”，要他送到更需要的地方去。“那个地方太惨了，闭上眼睛我也睡不着觉，一定得回去。”吴军说。吴军的老家在四川遂宁，他从漩口逃出来后，本来是想回家里看看的，但得知家人没事，他决定重回漩口。“那里的人更需要我。”吴军拄着一根棍子权当“拐杖”上路。
5月18日05:40。天色渐明，树上鸟雀啼叫，远处传来鸡鸣。姚君起床了，她得去找她的手机电池和充电器。没有手机，她和在汶川参加救援的丈夫联系不上，这会让她急得发疯。头天晚上，姚君将手机放在帐篷区的临时发电所充电。下雨时，她冲出帐篷去找手机电池。但发电所的人告诉她，刚刚有个老人怕电池淋到雨，帮着收起来了，当时老人还喊“谁的手机电池”来着。灾民来自四面八方，谁也不知道老人住在哪顶帐篷，姚君打算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去问。有人说这种办法太废事，不如写“寻物启事，”肯定会马上给送过来，同帐篷的人为姚君提供了纸和笔。姚君打算一找到手机电池就立即给丈夫发短信，那是他们每天必做的“功课”。
5月18日06:40。崇州市廖家镇高景村六组的队长陈朝贵开着自家的面包车，带着几大桶菜粥和几百个鸡蛋给灾民们送来了早餐。鸡蛋、米、菜都是村里人捐的，他们做好后开了40分钟的车送到了这里。灾民们拿着碗很快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随陈朝贵来的几位村民忙着给大伙儿盛粥、发鸡蛋，每个领到食物的人都对他们说“谢谢”。长长的队伍中，有位老太太领到了一个鸡蛋，哭了。她走到陈朝贵面前，突然跪下。陈朝贵吓得一把搀起老太太：“一家人！一家人！应该的！”说着这话，没撑住，他也哭了。
5月18日08:00。高波的女儿经过一夜休息，没事了，高波的心情好了很多。给女儿梳洗完毕，女儿立刻蹦蹦跳跳地找伙伴们玩去了。灾区里孩子很多，他们很容易熟识，玩在一起。高波听说政府要建过渡性住房，他和几个壮年劳力打算去帮忙。“有人，就有家；有家，就有希望。对吧？”高波对一个伙伴说，脸上随即荡漾起一丝笑意。（本报都江堰5月18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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