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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五月十七日，在汶川大地震中垮塌的灌县聚源中学废墟上，生存的同学把白花系在扭曲的教学楼钢筋上，沉痛悼念失去生命的五十多位师生。中新社发贾国荣 摄 |
无论是否存在校舍建筑质量问题，面对学校受灾严重、学生伤亡惨重的基本事实，都需有一个公正客观、有说服力的结论
5月12日14时28分，在汶川地震发生的十几秒内，有1000多名师生的都江堰聚源中学主教学楼顷刻间粉碎性垮塌，最终导致大约900名师生遇难。
令人心痛的是，像聚源中学这样在地震中校舍呈现粉碎性垮塌而致成百上千名师生遇难，在地震灾区多处都有发生。
连日来，《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专门对“5·12”大地震中垮塌较为严重的几所学校进行了走访。
垮塌校舍旁陈旧民宅屹立不倒
本刊记者采访中发现，包括聚源中学在内，不少在地震中垮塌的学校建筑物旁边仍有一些建筑物挺立未倒。在聚源中学所在的聚源镇，除了该校舍以外，民房因地震而垮塌的情况并不多见。
5月12日19时30分左右，本刊记者赶到现场时，聚源中学一栋四层高的教学楼除两边的楼梯间外，像叠大饼一样粉碎性坍塌，走近废墟，在挖掘机和大型吊车的轰鸣声中，隐约还能听到孩子们的呼救声。
但聚源中学所在的聚源镇，除了该校舍以外，民房因地震而垮塌的并不多。进入聚源中学救援现场，需穿过该镇的两个街区，两边的破旧民房虽然因地震而出现裂纹、瓦片脱落等情况，却无一处民房像聚源中学校舍那样，粉碎性地坍塌。
聚源中学外面的一个操场成了孩子们遗体临时摆放的地方。一些家长抱着孩子的遗体，失声痛哭。
看着这些家长如此撕心裂肺痛哭，周围一些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他们说，这个学校几年前还翻修过，一些部门还多次就校舍安全和质量问题到学校进行检查，为什么还不如周围的一些老房子那么经得起震呢？校舍的建筑质量肯定有问题。
听着群众们的议论，记者再次走到校舍坍塌的地方，随手翻看坍塌下来的建筑废墟，看到在砖墙内部、砖与砖之间，仅有薄薄一层涂抹严重不均的水泥凝固物，用力扳了一下，徒手就将两块由水泥凝固在一起的红砖分开，已经凝固的水泥簌簌落下。
旁边的一位家长气愤地对记者说：“你看看，这是不是豆腐渣工程，水泥标号严重不足，施工还偷工减料。”
都江堰市向峨乡向峨中学也在此次地震中粉碎性坍塌。
5月12日深夜，本刊记者赶到向峨乡时，除了见到该乡一位社区支部书记王婉民在组织群众救援以外，还没有其他救援人员到达现场。记者在第一时间零距离接触到这所也是粉碎性坍塌的学校。
在王婉民的指引下，记者来到已经面目全非的校舍楼梯口，七八张幼小的面孔从废墟的缝隙中映入眼帘；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匍匐在一根断裂的承重柱上，他的上半身已经跑出来了，但下半身却被另一根断裂的承重柱击中。从承重柱里冒出几根细细钢筋，风一吹就左右飘摇。
与该学校相邻的一栋6层高民宅的四面墙壁，因为地震而出现巨大的裂纹，整栋建筑也已经扭曲变形了，但所幸的是这栋建筑一直没有坍塌，楼内的居民也都得以全身而退。
袁娴如是15岁学生周浩的母亲。袁娴如指着坍塌的学校哭着对记者说，地震是天灾，但他们盖的是什么学校啊，一下子就这样碎了，连十分之一的逃生机会都没留给我的孩子啊！
据该校一位幸存老师介绍，学校是1999年动工，2001年才建成，使用时间还不到7年。
什邡市蓥华中学和聚源中学、向峨中学一样，在周围民房大多数没有彻底垮塌的情况下而呈粉碎性坍塌。该校初二年级1班学生黄运建告诉记者，在学校就曾听见老师和同学议论过，教室还没有通过验收，担心会出什么问题，但一直没有人管过这件事。
从始至终参加重灾区北川中学救援工作的华西集团，是四川省著名的建筑企业。其总经理陈贵林凭着专业人员的敏感和直觉告诉本刊记者，北川中学的建筑质量一定有问题，如果建筑达标，绝不会出现这种粉碎性的坍塌，最多是部分坍塌或扭曲变形，很多孩子都有逃生的机会。
“当年这所学校的建造者将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今生都将难以得到救赎。”陈贵林说。
陈贵林表示，今后北川县重建的时候，他们华西集团一定要参与学校的重建，一定要建造一所经得起考验的学校，给家长和死去的孩子们一个慰藉。
此外，仅本刊记者采访时见到的，惨遭此种厄运的还有绵竹市的富新二小、东汽中学、东汽技校、九龙中学、汉旺武都学校；北川县的曲山小学、平安希望小学；绵阳市平武县的南坝小学、高新区双碑小学；汶川县映秀小学、漩口幼儿园；德阳市实古镇中心小学、蓥华镇中心小学、八角镇中心小学、洛水镇洛水中学；青川县全部中小学；崇州市怀远镇中学……
垮塌的学校引发了人们对这些学校可能存在设计和建筑质量问题的质疑。采访中，许多学生家长泪流满面，紧紧抓住本刊记者的手不停地哭诉，要求反映教学楼建筑质量问题导致学生在地震中大量死亡的情况，并怀疑教学楼的承包、施工上存在问题，强烈希望政府对此予以审察。
校舍垮塌涉及多个环节
接受采访的许多专家表示，造成震区校舍垮塌情况严重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不排除部分校舍建筑质量确有问题，相关管理部门在建筑标准制定、准入监督和管理上也失之于宽，此外校舍结构特点也导致其易受损。
——房屋建设存在质量问题，不排除一些建筑商偷工减料和违规施工的可能。
在一些垮塌学校的现场，本刊记者经常看到从断裂的承重梁或墙体里冒出的几根细细“钢筋”，用手一掰竟能折弯。遇难学生的家长范世中是专门给建筑商拉钢材的，对建筑比较了解。他说：“承重梁规定用25毫米的螺纹钢筋，但很多学校只用了8毫米的圆形钢材。”
对此，建筑抗震研究专家、北京工业大学建筑工程教授李振宝分析说，垮塌教学楼的墙体主要是以砖结构为主，承重、抗震则需要钢筋混凝土的构造柱和圈梁来承担。从媒体报道中发布的大量照片看，废墟中出现的钢筋都比较细，可能达不到当地抗震设防的标准。另外，依照《中小学建筑设计规范》规定，屋顶必须使用钢筋水泥浇注，不许使用预制板。但记者在现场采访了解到，这些垮塌的校舍多是使用了预制板屋顶。
——校舍建筑防震级别不够，相关管理部门在建筑标准制定、准入监督和管理上失之于宽。
“这次灾区大量垮塌的校舍防震级别究竟是多少无从知晓，其中的一些在灾后可能也很难查实。但毫无疑问的是，一定存在大量校舍建筑防震级别不够，或者房屋过于老旧，防震性能根本不达标的情况。”依照现场图片，防震专家钟志明判断说。
据了解，我国对地震烈度分为12级，建筑物是按地震破坏的烈度设防的，全国各地区都有基本烈度设防标准。一些专家表示，如果按照7度设防标准建房，在8级地震中，房屋可能会受到很大破坏，但是不会如此粉碎性垮塌。
中国建筑西南设计研究院工程师冯远说：“事实上，我国已经有一套比较完善的建筑抗震标准，但在现实中，有关部门在抗震标准的制定、建筑主体准入和相关管理审核方面还常常流于形式。”
——校舍自身结构特点不合理也是造成这种严重后果一大原因。
中国建筑西南设计研究院的有关专家表示，这次垮塌房屋多为教学楼，因为开间很大，地震时承重就大，不像独立小格局的空间有更强的稳定性和坚固性。而且，由于近些年学校招生规模不断扩大，不少本来设计为50人使用的教室，往往因为有更多学生不得不承载更大负荷。
受访专家表示，地震发生时正值上课时间，学生数量集中，导致房屋垮塌后将还未来得及疏散的学生压至废墟内。加之这次地震持续时间较长，师生撤离时使得楼房震动更大而造成垮塌。
严肃调查垮塌原因
本刊记者在灾区采访中，多次被成群遇难学生家长围堵，反映校舍建筑质量问题导致子女丧生，情绪激动，急需安慰。
安慰遇难学生家长情绪的前提，必须是对那些受灾严重学校的建筑质量进行审查鉴定，否则无法与学生家长进行最基本对话。很多家长都是一口咬定：“是学校的建筑质量存在严重问题，才导致许多学生在地震中遇难。”
对此，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副院长尹稚到聚源中学看过几次后认为，聚源中学的垮塌原因要靠取样分析后做出，只要废墟还在，就能取样，能对房屋质量作出判断。
教育部新闻教学指导委员会委员李良荣等专家建议，对校舍建筑质量的审查鉴定的过程和结果，需要及时向遇难学生家长和社会公众进行公开。
从本刊记者在受灾现场了解到的情况来看，目前遇难学生家长普遍对当地政府部门抱有极端不信任态度。由于现在还是抗震救灾的关键时刻，对校舍质量不宜匆匆下结论，这一方面不能令公众信服，另一方面也会打击广大基层干部的信心。
接受采访的一些专家、学生家长认为，无论是否存在校舍建筑质量问题，面对学校受灾严重、学生伤亡惨重的基本事实，都需有一个公正客观、有说服力的结论。
他们提出，首先应保存现场，保留原始材料；其次请具有公信力的机构和专家以科学、完整调查给予准确可信结论；之后对存在问题的校舍，依据所承担的不同责任处理失职干部。
此外，还需要设立专项资金加大对遇难学生家长的经济补偿，考虑优先安排遇难学生家长领养孤儿。受访专家认为，孩子骤然逝去，给他们家庭带来灾难性打击，应该成立专门救助基金，一方面对他们进行一定的经济补偿，另一方面优先安排并鼓励他们收养孤儿，让其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情感寄托。
把教学楼打造成“铜墙铁壁”
对于汶川大地震灾害暴露出的问题，中国建筑西南设计研究院副院长龙卫国等一些建筑行业专家表示，教室属于特殊场所，一旦发生地震、火灾等，很难疏散和避难，因此需要把教学楼打造成“铜墙铁壁”。灾区重建工作即将开始，有关部门应格外重视孩子们用生命换来的教训警示，要从设计、施工、监理等多方面查找地震造成校舍垮塌的原因，对相关标准和制度重新规范并严格执行。
也有多位专家指出，地震灾区校舍垮塌中存在的问题，全国都应该汲取教训。调查结束后，应对全国学校校舍全面清查，对存在问题和隐患加以整改。
——地震带的建筑物尤其是学校、医院等公共设施的建设，必须强制推行防震标准，做好防震规划。
首先，发生在学校的惨剧充分暴露出：抗震标准在我国大量中小城镇的建筑设计中没有得到严格贯彻。西澳大利亚大学的土木工程师洪浩在《新科学》杂志上说，四川的建筑物没有建立在抗御像此次大地震这样打击的基础上，“该地区的抗震规范大大低估了地震的强度”。
龙卫国等一些专家表示，经过多年科学实验和理论研究，同时也参照了国外先进的抗震技术，我国已经有完整的建筑抗震设计规范和相应技术标准。“如果采用已知的设计方法和防震结构，可以做到"小震不坏、中震可修、大震不倒"，可能会大幅减少学生的死亡人数。”
对此，四川省教育厅有关负责人表示，灾区下一步就要考虑规划建设新的校舍。新校舍肯定会科学规划、合理设计，尤其是抗震能力要达到8级以上。
其次，上海防灾救灾研究所副所长罗奇峰说，我国曾对地震作过危险性分析，对哪些地方适合人们居住，哪些地方不适合人口居住都作过一些规划。如云南丽江某地连续两次发生地震灾害，这块地方就被当地政府放弃了再建村庄的计划，这是一个很好的尝试。
罗奇峰建议，我国应以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为契机，对一些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震高发地带作出特殊规划，少建甚至不建学校、医院和居民楼房，以避免灾害带来不必要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尤其要强化对中小城镇、农村公共场所的工程质量管理和监督，防止偷工减料，同时提高并严格建筑资质和门槛准入标准。
一位建筑监理人员表示，他在工作中发现，不少地方的学校建设并未遵循统一的设计程序，它们在设计上只是彼此抄袭。这次地震，像成都这样的大城市建筑受到的损失较小，因为大城市建筑设计层层把关，审查较严，比较规范。但中小城镇以及农村公共场所的建筑设计，在贯彻抗震标准方面就大有问题了：是否经过专业的规划、建筑质量是否过关等都值得怀疑。
“学校特别容易受到损坏，因为它们往往都是些中型建筑物，大都是由一些规模较小的建筑承包商建设的。我国已有相当严格的建筑法规，问题出在执行这些法规上。”龙卫国等专家认为，应认真总结教训，出台相关的法规政策，专门规范今后学校校舍的建筑设计，并在全国范围内对学校校舍的建筑质量进行全面排查，确保校舍不会再出群伤群亡事件。
——普遍建立学校应急处理机制，将学生应急反应、紧急逃生知识纳入教学大纲。
震区相当一部分学校并未建立应急处理机制，也缺乏对学生进行过应急处理能力和逃生基本常识的训练。作为特殊的公共场所，学校都应建立起基本的应急反应机制，并在日常对学生的应急处理能力进行训练。因此，建议将学生应急处理能力和紧急逃生知识的培训纳入教学大纲。
——借鉴地震多发国家或地区经验，提高公共建筑抗震标准。受访的多位专家认为，抗震建筑的成本要比普通建筑高5%到10%。虽然抗震建筑的成本比较高，但是却能在关键时刻挽救民众的生命；而且，从长期成本看，在地震多发带修建抗震建筑不仅不费钱，反而省钱——抗震力强的建筑可以挺过地震袭击，无需震后推倒重建；倘若震后建筑无大碍，当地的商业还可以继续。
上海市政府参事、安全生产专家赵国通说，他在日本参观时，印象最深刻的是：学校、医院等公共场所设计成地震避难所。例如，日本学校设计的避难室是独立建筑，用铁楼梯与教学楼相连，平时作图书馆、健身房，一旦发生险情即刻成为避难场所，学生们可迅速转移至其中避难。由于学校、医院、礼堂等公共场所人员密集、救灾难度较高，因此在灾区重建或新建中，对这些公共场所一定要严格执法，按抗震高要求来做。(侯大伟谭浩） (来源：《瞭望》新闻周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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