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暖,鸟语花香,正是出游的好时节。到风景名胜走一回,自然潇洒快活,但你必须具备亲尝摩肩接踵、观赏万头攒动、体验照相排队的耐心,倒不如找个同样能触碰自然又愉悦身心的地方。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决定回老家南泥湾看看。
说是老家,并不是血缘意义上的,而是阔别近40年的插队农村。站在南蟠龙山顶上,看一簇簇粉红的山桃花点缀在一片嫩绿中。带点潮湿和凉意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下了蟠龙山,过高坊、桃宝峪,就到了石庙滩,这里是当年“南泥湾大队红土窑小队”的地界。
农民已经开始备耕。肥料送到地里,堆成一个个小堆,去年的秸秆也堆起来烧掉……这些程序,看起来都没有变。但“烧荒”肯定是没有了,记得当年郭云秀大队长带着我们烧杂草和灌木,那火焰,20米内不得近人。烧荒后,撒下小麻籽,入秋,小麻能长到一人多高。全队第二年的食用油,全靠这小麻籽。除此之外,每家还可分得一二斤麻线,纳鞋底子全靠它了。如今,村里已经没有人穿自制的布鞋,纳鞋底子,恐怕也要等着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了。至于那好吃的“麻汤饭”(用熬麻籽油的剩料所焖的米饭),连村里的孩子也早不知为何物了。
我们当年住过的窑洞,因为多年无人居住,已经破败了。老乡告诉我,村里所有的窑洞都将被取消,政府已经有了计划,要在石庙滩盖农民新居。我听了,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惆怅。冬暖夏凉的窑洞,即将成为历史的遗迹。一切旧的,都将不复存在,就像原来村口的水井、大槐树下的石碾子一样。
队里的老乡们虽然不能一下子叫出我的名字,但无一例外地知道我是队里当年下乡的“北京娃”。当我自报家门说出名字时,他们惊呼:“你是第一天就把队里的驴骑跑了的那个!”我们彼此都笑得淌出了眼泪。我为当年的淘气而惭愧,他们却为再次见到我而兴奋。郭云秀告诉我,那天队里的老乡都急坏了,他们知道我从未骑过牲口,为我的安全着实捏了一把汗。其实我不久后就懂了,尽管我们当年是真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但老乡们对知青的关爱,远胜过知青所能给予老乡的。
记得我们临要回城的那几天,队里挨家挨户请我们吃饭。尽管当时当地不产小麦,但家家都想尽办法用淘换到的白面招待了我们,女生们都为此落了泪。
这一次,郭云秀的婆姨赵大姐却给我擀了荞麦面,她说,“荞麦面治你的糖尿病哩”。趁着赵大姐给我做饭的工夫,我去了榆树湾的后沟,想找回当年钓鱼、捉野鸭子的记忆。水坝还在,但水早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干干的土梁子。一阵风把散落在土梁上白色、蓝色的塑料袋轻轻吹起。因为梁子上不能种地,人们就把生活垃圾倒在这里。40年前,这里还不知塑料为何物,如今,它的身影已无处不在。
上世纪40年代,南泥湾被称作“陕北的好江南”。1969年我们插队时,看到的仍然是一片江南风光。但从1969年至今,由于水田的不复存在,“江南”的景象也完全消失了。犹如今天走在延安市的高楼大厦丛林中,如果只看局部,你已经分辨不出这是哪里了。也许,杞人不必忧天,看看村里的孩子们,个个聪明,我们的希望,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