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爱英
时下流行街头雕塑,被雕塑者多为历史文化名人,我的第二故乡内蒙古五原县也建了一座“骁将吕布”的雕塑。雕塑是仿青铜的,赤兔马呈腾跃状,是半截身子——野史、小说都没有这样的记载。当然是雕塑家腰斩了这匹神驹,大概为了追求一种现代感或后现代感。
但怎么看怎么别扭,何况吕布虽然籍贯五原,却不是什么正经人物,既非宗师大儒,又非英雄烈士,且品行不端,人皆恶之,何以为其大兴土木?后来听了一番解释,才理解雕塑吕布的良苦用心:五原地下没矿,地上没景,资源匮乏,若要求发展就得开拓思路,于是吕布应运而生,水到渠成地进入挖掘旅游资源打造古郡名县的规划。
最近几年,吕布之类的事出了不少。山东阳谷、临清两县争相搞出以“金瓶梅”为主题的特色文化旅游——景区内有狮子楼酒店、王婆茶坊、西门庆潘金莲幽会之蜡像馆,并随时演出“武大捉奸”等节目,景区游客定位于情侣及新婚夫妇,闹得沸沸扬扬。另有专家推波助澜,考据出西门庆乃徽商代表,于是安徽某地便快速建成一个“金瓶梅遗址公园”,以防他人占先。
“骁将吕布”的风格因其装束、兵器(画戟)全以演义和传说为蓝本,是把历史人物变成小说人物。金瓶梅特色旅游则是把小说人物变成写实人物,招聘来的“潘金莲”浓妆艳抹,招摇过市,居然成了景区形象代言人。
更有“敢叫历史换新篇”者,竟把反面人物变成正面人物。比如就有请跪着的秦桧夫妇站起来的艺术家,将跪像塑成站像,声称跪了那么多年,现在到了正视人权和女权的时候了。还有为《贰臣传》里的洪承畴翻案者,说洪承畴眼光超前,虽然叛于明却忠于清,顺应历史潮流,符合国家民族的大利益,为之开研讨会建纪念馆,并提议将其事迹编入教材,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等等。这真是:宋朝的百姓爱金兵,明朝的臣子爱满清——此乃爱国主义?令人哭笑不得。
这当然不是为搞旅游多赚银子的问题,老百姓很难接受突然站起来的秦桧和所谓的爱国主义典型洪承畴。洪承畴不过是一个打了败仗做了俘虏还想苟活的明朝大员而已,他的叛降并没有顾念天下苍生做和平使者的意思。统一后的清王朝曾大规模褒扬汉民族的英烈先贤,杨业、岳飞、文天祥乃至大清的死敌袁崇焕、史可法都得到旌表,于是洪承畴等理所当然地被乾隆定位于“贰臣”——这种把战功政绩与道德评价分开的做法,恰也合乎历史,既无拔高也没有贬低。有专家说时代不同了,现在贬秦桧洪承畴者是传统观念作梗。试问专家,如此论断有没有肤浅、浮躁及暧昧心态作梗呢?让跪着的秦桧站起来,把“贰臣”变成“忠臣”,九泉之下,秦桧洪承畴必然窃喜,而袁崇焕史可法以为如何呢?岳飞又作何感想,岳飞是否该从全人类的角度思考,跪下来的或许是自己?“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似乎要改写了?还有陆游辛弃疾,说他们太过书呆子气那是留了面子的,按时髦的说法,这两位爱国诗人应该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小丑,还什么“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文天祥就更别榆木脑袋照汗青了,据说忽必烈雄才大略,灭南宋是大势所趋,抗元岂不螳臂当车,被俘了还死不投降,不是榆木脑袋是什么?当然,还有自投汨罗江的屈原,现在看来投江真不如投降,楚国灭不灭与卿何干,给秦王写点报告文学唱唱赞歌多潇洒,既保了老命又顺应历史潮流,两千多年后也照样跟得上新形势,何乐而不为?
丑类登堂,今天刻意打扮秦桧、洪承畴,明天就会推出吴三桂、汪精卫——汪曾在年轻时谋杀清摄政王载沣未遂被捕,其在狱中赋诗曰:“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其诗脍炙人口、名噪一时,若某些新潮专家断章取义地为汪的曲线救国找出点说辞,也不是没有稻草可捞。
置当时的历史语境而不顾,把古人的行为随意贴上当代的标签,那是搞笑电视剧《武林外传》用滥了的细节,做学问可不是搞笑,历史改不得、变不得,也戏说不得。何况,岳飞、秦桧已从最初的人名转化为民族文化的一种符号,有特定的内涵。谁做的事谁担当。套用“长翅膀的不都是天使,还有鸟人”的句式,那么,青史留名的也不都是人杰,还有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