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古长城肆意遭破坏 文物保护面临尴尬与困惑

　　宁夏古长城以其数量之多、分布之广及修筑年代跨度之大而享有“长城博物馆”的美誉。就是这些拥有极大文化、历史、建筑、艺术、军事价值的宁夏古长城，在当地却被“开肠破肚”。古长城肆意被破坏的背后，文物保护部门面临诸多尴尬与困惑。

　　宁夏古长城保护困局

　　本报记者 李继锋 发自宁夏银川

　　2008年5月1日，赵实骑着自己的三轮越野摩托车，载着两位从西安来的朋友，越过黄河，风尘仆仆地奔赴距离银川20余公里外的横城长城老龙头段。

　　距离老龙头以北两公里外，有赵实去年新发现的一段长约4公里的野长城。

　　今年45岁的赵实，是位纳西族汉子，早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中文系。他是位户外登山运动的爱好者和业余的长城考察勘测者。

　　他发现的这段长城，官方的文献里没有记载。初见时，它仅有时隐时现的两米多高的土墙，由黄河东岸绵延向东4公里，再连接上河东墙长城。

　　去年看见的墩台（又名烽火台）高约5米，直径达10米，虽然历经500年的风雨剥蚀，但依稀可以窥探其当年的雄姿。

　　但那天，赵实骑着摩托车顺着公路穿过河东墙长城逾四五公里，依然不见那段野长城。赵实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段长城又被破坏了。

　　“长城在我脑子里就是活的地图坐标，我不可能记错路的。”赵实说。

　　他带着朋友又折回头，在一条新拓宽的乡村土路边，终于发现了残存的长城土墙：墙体一边被取土修路，一边被挖成水渠。

　　赵实当时就蒙了。

　　“当时胸口闷得就想喊出来，回家想写文章揭露出来，可是谁会理你？大家都麻木了，看到长城被破坏都已见怪不怪。”

　　这个身材魁梧面容黝黑的西北汉子，坐在《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面前，不住地摇头叹息，眼睛里透露出焦虑与无助。

　　文物贩子、采石场、农民疯狂破坏古长城

　　2008年4月，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周赟，在接受国内一家媒体采访时，披露了最新考察的宁夏长城的现状：

　　“在长城穿越村庄或人为活动频繁的地方，人为毁坏长城现象相当严重。

　　“明代长城墙体、烽火台、敌台以及其他墙体附属建筑物均遭到不同程度的毁坏——大多数墙体已成残垣断壁，有的只剩其根部。”

　　消息甫出，舆论哗然。

　　周赟是宁夏长城资源调查队中的一员。此时，宁夏明代长城资源田野调查工作已完成80％以上。

　　启动于2007年4月的宁夏长城资源调查，是在国家文物局的统一部署下进行的。宁夏长城资源调查组将利用3年的时间，完成对宁夏全境的长城资源调查。2007、2008两年集中开展宁夏明长城资源调查，2009年完成战国、秦长城资源调查。

　　在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紧锣密鼓开展的同时，民间对长城的调查勘测从来就没有停歇过。

　　赵实就是其中最狂热的一位。

　　“对宁夏长城长达6年的考察勘测中，我的心情总是在惊喜与痛心之间交替。”赵实说。他和同伴发现了无数段新的长城遗址，“贺兰山里永远都会给你惊喜”。他们也经常发现人们对古长城遗址的肆意破坏，“惊喜之后就是痛心与无奈”。

　　2002年前的赵实，是个单纯的登山爱好者。一次登贺兰山，深山中偶然发现一段文献没有记载的野长城，让他对宁夏的长城考察与勘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一发不可收。

　　他自费两万多元配备了摩托车、摄像机、照相机、GPS卫星定位等勘测设备。周末雷打不动地安排是：一天是跟朋友野外考察长城，一天是闷在书房研究整理关于长城的文献。

　　2006年6月，赵实到宁夏北部的石嘴山市的归德沟口勘测长城。

　　在该段山脊上岿然屹立着一座高8米、底座宽11米的明长城墩台。但一家大型的采石场就在墩台的脚下，隆隆的炮声摇撼着山上的长城。墩台的东南角被炸掉一角。

　　“最令人痛心的是，你亲眼看着长城文物被破坏，却又无能为力。”赵实说。

　　文物贩子也参与到对长城的破坏之中。在银川市的金山乡插旗口长城，有一座墩台被盗掘。虽然是几年前的现场，但仍令人触目惊心，赵实介绍说。

　　文物贩子雇佣了当地的农民，把墩台挖了个底朝天，仿佛一个人被掏空了心脏。二百多米的斜坡滚的全是石头，附近的墩台也多被盗挖。

　　6月7日，出租车出银川向西，沿着沿山公路驱车40余公里，到达贺兰山三关口长城。巍峨的三关口长城保存基本完好，但众多采石场不仅滥采乱挖，而且为了通行方便，随意在长城上“开口子”。

　　顺着沿山公路继续向南，至青铜峡界，再转入茫茫戈壁滩，向西十多公里，来到被誉为宁夏“八达岭”的北岔口长城脚下。个体采石场的炮声隆隆作响，随时都威胁着长城的安全。

　　宁夏自治区文物局一位知情者透露，无论采石场的老板，还是工人都来自宁夏，他们之所以到内蒙古注册，就是为了逃避文物部门的监管。宁蒙两地曾经为此协调过，但都不了了之。

　　采石场数公里外的贺兰山山口，就是2003年兴建的宁夏风力发电厂，巨大风车矗立在200来米的土长城旁。

　　还有当地的农民，为了逮蝎子，把长城石块掀下峭壁，或者把土长城掏得满目疮痍。到访者的毁坏性攀踏行为，在长城上私建庙宇、乱挖滥建，以长城为羊圈墙、厕所墙，在长城上掏窑洞、储藏室的更是不胜枚举。

　　专家的焦虑与无奈

　　“长城保护难就难在法人犯法，并且到目前尚没有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保护体系。”现任宁夏自治区文化厅副巡视员的许成，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目前长城保护所面临的问题。

　　被人冠以“一辈子扑在宁夏的长城研究上”、“著书数十部，论文几百篇”的许成先生，是位享誉西北的考古专家。

　　70年代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古专业，之后回到宁夏工作。他1979年开始，多次实地考察宁夏长城，并有论述宁夏长城的专著《宁夏古长城》等多部著述出版。

　　“现在文物的保护全靠当地领导的意识，如果他们没有这种保护意识呢？”许成反问道。

　　许成认为，在有些人眼里，古长城只是一堆土丘，尤其是宁夏多土质长城。

　　然而，宁夏长城在时间上横跨数千年，其背后隐蔽的文化、历史、建筑、艺术、军事等内容包罗万象。其魅力是隐藏在这后面的与长城相关的黄河文化、游牧民族文化、西夏文化、回族文化、丝路文化以及农耕文化等丰满、生动的形象。

　　自战国时期，到秦、汉、隋、金、明等几个朝代，都曾在宁夏规模不等地修筑过长城，在面积仅6万多平方公里的宁夏土地上，历代修筑长城的总长度达1500多公里，宁夏因此有“长城博物馆”之称。

　　“比如固原战国秦长城。在固原秦长城考察的时候，发现很多战国秦长城的深沟，有二三十米深，沟底有战国秦长城烽火台塌下去的遗址。”许成回忆他早年考察宁夏南部长城时的思考，“这是两千多年来地貌所发生的变化，地质学、环保学的学者，都可进行研究。”

　　长城的自然剥蚀和人为破坏，令宁夏自治区政协文史及学习委员会主任张怀武心急如焚。

　　“近年来，人为破坏长城的程度远远大于千百年来自然因素对长城的损坏。”张怀武说。

　　2005年宁夏“两会”期间，他提出了《保护长城刻不容缓》的提案。

　　政协文史委的这次调查也引起宁夏自治区政府的重视，宁夏也专门出台了《宁夏长城保护办法》。

　　“由于我们的提案获得重视，宁夏将每年的5月18日定为宁夏‘长城保护日’。”张怀武颇有些自豪。

　　文物保护部门的尴尬与困惑

　　“文物部门没有单独的执法权，又加上人员偏紧，资金捉襟见肘，工作开展举步维艰。”宁夏自治区文物局的一位内部人士分析当前宁夏文物保护所面临的窘境。

　　“这几年，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法人犯法成为破坏长城文物的主体，而宁夏文物局却不具备法人资格，仅仅是文化厅下属的一个处，没有执法权。”宁夏自治区文化厅一位内部人士道出了其中的尴尬。

　　如果有群众举报破坏文物行为，他们只能上报，然后再协调文化综合执法大队，得到各级审批后，综合执法大队才能派人到现场执法。有时候，一个执法行为能拖到两三天，如此效率，即使到现场后，文物也可能被破坏殆尽。

　　文物是不可再生资源，一旦被破坏就永远难以修复。

　　2007年末，中卫市一些大型造纸企业，为了自己排废水方便，给工厂旁的长城来了个“开膛破肚”，当地的执法大队直到今年4月份才处罚到位，如此执法，怎么能给大家以警戒？文物局的同志也道出自己的困惑。

　　一位老文物工作者指出：文物执法，不像文化、广电和新闻出版的执法，只需谙熟一些行政法规即可，而文物法是一个专业性极强的法规，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去执法的。

　　文物局内部人士介绍，宁夏建立这种含文化、文物、广电及新闻出版的综合执法队，是2007年刚刚运转，从上海、深圳移植而来，显然有点水土不服。

　　“单位的人手少，仅8个同志。资金严重不足，文物保护经费去年刚增加到100万元。”宁夏文物局的同志介绍说，“陕西省同期为5000万元。”

　　盐池县保护模式的探索

　　而在盐池县，完全不同的境况让人多少有些欣慰。

　　黄褐色的土长城一直向东南蜿蜒而去。长城两边是齐腰高的铁丝栅栏，栅栏的外围掩映着葱葱郁郁的树木。这是宁夏自治区盐池县境内的明长城。

　　“2005年，我们盐池县在财政紧张的情况下，投资200万元，给境内90公里的长城围上了铁丝围栏，并从2002年起，就通过全民义务植树，已启动长城绿化工程。截至目前，长城两侧已植树20余平方公里。”

　　盐池县文化局副局长李昀利向记者介绍他们多年来对长城所做的切实的保护措施。

　　“围上围栏，减少了人为和牲畜的践踏与破坏，植树种草可以防止风沙对长城墙体的侵袭。“

　　文物专家许成认为，盐池县对长城探索性的保护，值得推广。

　　盐池县有长城之乡的美誉。全县境内共有四道长城，总长达216公里。其中，隋代长城一道、明代长城三道。

　　李昀利局长介绍，2008年3月，盐中高速公路修建中有一段要穿越明长城。当初设计时，计划从长城中开一个口子。但是为了保护长城的完整性，自治区党委书记陈建国现场办公，要求承建单位想办法从长城上空架桥。经国家文物局批准，最终高速公路从长城上空越过。

　　“人们的保护观念慢慢在变。” 李昀利说

　　多年来，盐池县文物管理部门经常深入长城沿线的村庄，进行文物保护法律法规的宣传。他们还在各村培养了庞大的古长城义务保护员。群众不仅能够自觉保护长城，而且也能够及时制止并向文物管理部门报告外来人员破坏长城的事件。每年坚持进行两次巡回检查，对重点区域、重点部位还不定期地进行抽查。

　　“在做好长城保护工作的基础上，长城的利用工作已经列入了我们县的重要议事日程。我们将准备充分利用长城及其沿线的城堡、长城关、战台等进行旅游开发。” 李昀利局长展望他们保护与开发的前景。

　　“长城是历史给我们宁夏的巨大馈赠，可以搞一些古长城特色旅游，使保护与开发形成良性互动。”许成谈出了自己的想法。

　　雄壮高大的墩台是宁夏西长城中卫段中的一个，孤零零矗立在夕阳下，腾格里沙漠的黄沙已淹没到它的脚下。

　　200米外，中卫市沙坡头飞机场正在紧锣密鼓地施工。机场工程车腾起的狼烟弥漫到墩台的上空。

　　顺着残墙向东，近千米处，绵延的长城被公路拦腰斩断。公路西侧沿着长城的墙体，正在建设一家名为“大漠龙湖汉古城”的休闲生态园。

　　许成认为，过度的开发，等于二次破坏，同样值得我们高度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