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经国的是与非

　　提要：

　　今年1月13日，是前国民党领导人蒋经国的二十年忌日。在他晚年，开放了“报禁、党禁”，解除戒严，开放赴大陆探亲。二十年来，虽时局变迁，蒋经国为两岸关系改善和岛内社会经济发展所做打下的基础并未被历史堙没

　　提语：

　　大标题：蒋经国的是与非

　　文/天问

　　在蒋经国逝世十五周年的时候，马英九写过一篇追思文章，文中说，15年来，在“谁对台湾贡献最大?”的民调中，蒋经国始终高居第一。

台湾《天下》杂志的民调也显示，蒋经国在去世十几年后依然被当地民众视为“最美的政治人物”之一。

　　往事重叠在一起，也重新勾动了全球华人对这位在台湾历史发展中起过关键作用的人物的记忆。

　　小标题：与邓小平同窗

　　20年代，两人同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这层关系，为他们分别执政台海两岸后促进两岸关系打好了感情基础

　　1925年10月，16岁的蒋经国赴苏联留学，就读于莫斯科中山大学。在苏联的十二年间，正值斯大林执政时期，红色恐怖无处不在。蒋经国在苏联做过苦力，备受磨难，而且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可能是为了自保或者年轻时的激愤，他大骂蒋介石“叛变革命”，公开声明与父亲脱离父子关系，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据说，马列主义曾经激发起他救中国的爱国热情，直到他的托派恩师被斗时，蒋经国也遭下放，他才逐渐有些新体悟，他曾经在金矿的矿场上说：“在金矿上，为何我感觉到如此的寒冷与饥饿？”他对社会主义曾有些怀疑，但同时他又被马列主义的核心价值所吸引。

　　1926年到1927年间，蒋经国与邓小平是苏联中山大学的同窗。那时候的邓小平，是蒋经国所在共青团小组的组长。当时邓小平刚从法国巴黎来到苏联，两人身高相仿，列队排在一块，经常互相嬉闹。蒋经国还曾经问邓小平说：“你干嘛老是围个围巾，热也围、冷也围？”邓小平告诉他说：“这是在巴黎留下的习惯，不围反而怪怪的。”

　　邓小平与蒋经国的同窗，为后来他们分别执政台海两岸后不断间接促进两岸关系，打好了感情基础。

　　2007年5月14 日《南方都市报》刊登了对蒋经国的儿媳蒋方智怡的专访，蒋方智怡说：“经国先生年轻时就完全推崇民主，他认为，主权是在民的，一切都是以人民的利益为最大目标。所以，他晚年做那些事情的出发点，完全是为了使台湾步入另外一个更好、更完美的阶段。”

　　禁烟禁赌禁娼

　　有个富商的儿子因偷食烟毒被捕，家属买通警局，并表示捐赠一架飞机。熊式辉急电放人，蒋回复道：“电到已枪决，无从挽回。”

　　1937年国共合作共同抗日，27岁的蒋经国经斯大林批准，得以回国，在苏俄历经“冰天雪地十三年”磨炼的蒋经国，携妻带子，辗转回到浙江溪口老家。蒋介石没有计较儿子在苏联对自己的谩骂。

　　一年后，蒋经国应江西省主席熊式辉之邀，赴南昌出任省保安处少将副处长、新兵督练处长。1939年，日军进逼南昌，新兵督练处迁往江西赣州，蒋经国转任赣南行署专员。此后一直到1945年初，步入而立之年的蒋经国在此地大刀阔斧查禁烟赌娼，修明吏治，发展经济，兴办教育。6年时间，社会面貌大为改观，人称“赣南新政”。

　　初到赣州，蒋经国不期然发现，随着抗战局势的发展，赣南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凸显，已成为“前方的后方，后方的前方”，是连接东南和西南的桥头堡。他说，“赣南是一个完完全全适合于抗战建国的据点……在我就任赣南之初，就下了决心，要克服一切困难，而完成此项使命。”

　　战时的赣南，烟赌娼盛行，土匪恶霸作乱，宗族间的械斗经年不息。蒋经国到任后，迅速出台“三禁一清”政策，禁烟、禁赌、禁娼，肃清土匪，全面出击。

　　对于鸦片烟，国民政府原来实行“寓禁于征”的政策，实则变相保护，“特种公卖处”即以省主席熊式辉为后台，公开贩卖烟土，蒋经国限定一年的禁戒期，从1940年7月1日起，所有查获烟犯，无论种、运、吸、售，一概处以极刑。

　　有个富商的儿子因偷食烟毒被捕，家属买通警局，并表示捐赠一架飞机。熊式辉急电放人，蒋回复道：“电到已枪决，无从挽回。”

　　为了抓赌，蒋经国亲自带队，化装成卖馄饨的小贩，捣毁了广东某中将军长开设的赌场。他颁发命令：被抓赌徒必须在赣州公园抗日阵亡烈士纪念碑前罚跪3天。当时有一个警备司令的太太被抓，照样被罚跪，上午3小时，下午3小时，轰动了整个赣州城。

　　禁娼开始，查办了几家小规模的妓院，遭到老板们的软泡硬顶。蒋经国不为所动，下令停收“花捐”，关闭妓院，同时设立妇女工厂，安排妓女从良。赣州歪风邪气自此禁绝。

　　走马上任后，蒋经国脚穿草鞋，遍访赣南11县的每个角落，在赣南，一共步行了2850里路，经过了974座桥，其中有714座是要修理的。有84条路是不能走人的。

　　蒋经国在上海“打老虎”，后来打到了大官僚资产阶级的头上打不下去而告失败。蒋经国查封的其中一家公司为孔祥熙之子孔令侃所有，因宋美龄之压而被迫放人，蒋经国本人亦因此事而辞职求去。

　　国民党的物价管制最终失败，在11月1日全面撤销。

　　台湾的经济成就

　　蒋经国的“本土化”栽培了新一代行政官僚，岛内快速由农村经济转型成资讯经济。如果没有他的推动，很难想象是否能如此快速而稳当

　　“除旧布新”的重点在于民生问题。1940年11月，第四区扩大行政会议制定了《建设新赣南第一次三年计划》，蒋经国提出了要在3年内实现“五有”目标：人人有工做、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屋住、人人有书读。

　　计划实施前的赣南，150万人口中有九成以上是农民，除了矿山开采之外，全区几乎没有像样的工业。蒋经国一方面吸引沿海内迁资本到赣南开办工厂，另一方面推动成立纺织、碾米、制糖等小型工厂。

　　1943年11月，美国记者艾特金森在《纽约时报》发表报道称，蒋经国的改革使得赣南地区面貌一新。“中国方面的有识之士都一厢情愿地高谈中国的现代化，却只有赣南在真正地推行。”艾特金森感叹道。在他眼里，赣州是当时中国最现代化、最干净的城市。

　　打老虎半途而废

　　为管束经济，蒋经国受父命，带一批少壮派骨干到上海进行经济管制，打击投机奸商，时称“打老虎”，却不想因得罪孔家而受挫，最终辞职而去

　　1948年8月19日，国民党召开中央政治会议，通过由翁文灏、王云五提出的货币改革方案。当晚即由蒋介石以总统名义发布“财政经济紧急令”，全国广播，并公布“金圆券发行法”，最主要的两条是：禁止私人持有黄金、白银、外汇，凡私人持有者，限于9月30日前收兑成金圆券，违者没收；全国物价冻结在8月19日水平。

　　与此同时蒋介石派出经济督导员到各大城市监督金圆券的发行。“皇太子”蒋经国受父命，带一批少壮派骨干到上海进行经济管制，打击投机奸商，时称“打老虎”。蒋经国为表决心，甚至明言“只打老虎，不拍苍蝇”。

　　当时，国共内战方酣，国民党政府在军事上节节失利，经济形势也严重恶化，民间怨声不断。蒋经国在上海的“打老虎”行动关乎民众对金圆券的信心。最初将部分不从政令的资本家收押入狱以至枪毙，以作杀一儆百。而杜月笙之子杜维屏亦因囤积罪入狱。蒋经国在上海严厉“打老虎”，曾稍微稳定了民心。

　　蒋经国真正展现能力的舞台不是大陆，是台湾，50年代掌握情治、政工系统，60年代进入军事体系，70年代成为行政院长主张“革新保台”，1978年成为“总统”，十年以后死于任上。蒋经国就是一个谜团，无法用最简单的概念加以解读。

　　　 尽管蒋经国的政治统治备受争论，但他在1970年代“行政院长”任上推动的“十大建设”，却成为台湾岛塑造经济奇迹的主要动力，其后台商走遍全世界，电子产业成为出口主力，蒋经国的远见不容抹杀。

　　尤其蒋经国一手拉拔尹仲容、李国鼎、孙运璿等外省官僚成为财经火车头，又透过“吹台青政策”（着重提拔培养本省籍青年党工的一项政策，这些青年被民众俗称为“会吹牛的台湾青年”，简称“吹台青”）拉拔本土政治精英。蒋经国的“本土化”栽培了新一代行政官僚，岛内快速由农村经济转型成资讯经济。

　　据蒋经国自己在1985年11月11日答《读者文摘》巡回记者芮德时称，台湾发展经济成功的基本原因是：提供了民主而安定的政治环境、在计划性自由经济政策下鼓励私人企业、实施普及而良好的教育制度提高了人民的生产力、缩小贫富差距并增进社会福利。

　　　 李敖在《论定蒋经国》一文中统计，蒋经国从1978年到1981年的四年间，下乡197次，“与民同乐”155天。视察一条建设中的公路，竟进山21次。1980年永安发生矿难，蒋经国挨家挨户前去慰问。

　　还有个故事颇有意思。蒋经国任职“总统”期间，和“国防部长”郝柏村到军营视察，守门口的的小兵问他们俩口令。蒋经国说，“我是蒋经国”，小兵不理坚持要口令，后来郝柏村说，我是“国防部长”，小兵说没见过。刚好营区的一位长官经过见状，吓得马上赔不是，要小兵道歉。之后蒋指示郝，将这个长官撤掉。郝问原因，蒋说，叫一个忠于职守的小兵道歉，这样的长官不可取。

　　江南命案与政治转型

　　江南命案的发生，使蒋经国认识到，他在当代的名誉声望，他在历史上的地位，因江南命案而受到毁灭性的破坏

　　到了上世纪80年代后期，蒋经国的健康状况日益恶化，开始考虑未来的接班人问题和台湾的前途问题。朝野都认为，次子蒋孝武可能是蒋经国着力培养的接班人。从1976年起蒋经国便让蒋孝武进入情报部门，之后使其担任多个部门要职，涉足党务、军特、宣传等重要系统。

　　但是众所周知的江南事件，却使蒋孝武身败名裂，也使蒋经国的传位计划彻底破产。此事对蒋经国打击极大。据其身边的人回忆，蒋经国一见到蒋孝武就摔东西，骂之为“蠢货”。“江南命案”之后，蒋家子弟名声扫地，蒋经国这才彻底打消了让儿子接班的企图。

　　“江南命案”的发生，使蒋经国认识到，他在当代的名誉声望，他在历史上的地位，因江南命案而受到毁灭性的破坏，不仅连“守成庸主”的地位丢了，弄不好还会被后世戴上一顶“独裁暴君”的帽子，在历史上甚至沦为一个阴险小人的角色。这对蒋经国的影响至关重要，实是台湾转型的重大契机。

　　1985年8月16日，就在“江南命案”处理完之后，蒋经国在接受美国《时代》杂志专访时，特别声明：“‘中华民国国家元首’依宪法选举产生，从未考虑由蒋家人士继任。”

　　江南事件一年之后，1986年3月，蒋经国下令成立“政治革新小组”，开始研究政治体制改革问题。3月29日开幕的国民党十二届三中全会上，蒋经国提示说，时代在变，环境在变，潮流也在变，因这些变迁，本党必须以新的观念，新的做法，在民主宪政体制的基础上，推动革新措施。唯有如此，才能和时代潮流相结合，才能与民众永远在一起。

　　当年9月，蒋经国表示将要解除实行38年的禁严令，并开放党禁，开放报禁。那些多年所谓为争取民主权利而斗争的人士，迫不及待地于9月28日在台北圆山饭店集会，宣布成立民主进步党（“民进党”）。这吓坏了一些国民党大员，情治部门的负责人向蒋经国呈上了一份抓人名单。蒋经国权衡再三，没有批准，他对幕僚们说：“使用权力容易，难就难在晓得什么时候不去用它。”

　　蒋经国后来谈了要顺应历史的潮流：“此时此地，我们不能以愤怒的态度，采取激烈的行动，影响社会治安，我们应采取温和的态度，让人民安全，国家安全为要考虑，来处理国家的事情。”

　　1987年10月7日下午，蒋经国在总统府接见美国《华盛顿邮报》发行人凯瑟林•格雷厄姆（Katherine Graham），正式告知对方“中华民国将解除戒严、开放组党”。同时开放赴中国大陆探亲。

　　马英九在纪念蒋经国逝世十五周年的文章中回忆说：“当年（1987年）的12月25日，经国先生坐着轮椅出席在台北中山堂举行的行宪纪念日大会，当时民进党籍‘国大’代表在台下高举白布条抗议、鼓噪，经国先生不以为意，先向代表们简短致意，然后由‘国大’何宜武秘书长在喧哗声中宣读‘总统’讲词，重申民主改革的决心。经国先生离开会场前，特别转头深深看了看鼓噪的人群一眼。当时经国先生的表情和现场情境，让英九留下永难忘怀的印象。”

　　台湾威权政体的终点，也是蒋经国生命的终点。1988年1月13日下午1时50分左右，蒋经国突然吐血，与世长辞。

　　试探两岸谈判

　　蒋经国曾两次通过中间人与中央政府接触，一次是曹聚仁，另一次是李光耀

　　1965年，蒋经国通过中间人与他在赣南的老朋友曹聚仁联系，希望他到北京去一次，使曹聚仁成了国共两党重开谈判的居中调解人。曹聚仁到了北京，毛泽东向曹聚仁了解蒋经国的为人，曹聚仁便回忆了蒋经国在赣南的一些旧事，并告诉毛泽东，他在1948年写过一本《蒋经国论》的书，由香港创垦出版社出版了。毛泽东对曹聚仁的介绍很感兴趣，要曹回港后，寄一本来。

　　1978年邓小平复出时，蒋经国刚接台湾领导人的位置，为此他召开了一场紧急高级情报首长会议，会场上的人都认为，邓小平比毛泽东温和，两岸关系将会比较缓和。已经掌握台湾大权的蒋经国，密切注视着他在苏联留学的这位老同学。

　　1973年3月，邓小平回到中共中央，周恩来首先把大部分涉外事务交给了他。邓小平立刻宣布：北京已经准备好，可以跟台北直接谈判统一的问题。邓说，在现阶段，“优先考虑用和平方式”。随着时间推移，蒋经国认为两岸谈判的时机已经慢慢成熟。愿意充当“中间人”的不少，而蒋经国把这个敏感角色托付给了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

　　李光耀以前经常赴台访问，与蒋经国成为好友，两人联袂赴乡间参访。有一次，李光耀以流利的福建话（闽南话）与民间人士对谈，蒋经国看到此景感慨万千。客家人李光耀为了做好领导者学会福建话，蒋经国却只能讲一口浙江国语。他在临终前曾公开说“我也是台湾人”，与李光耀所给予的精神震撼有关。

　　邓小平也对李光耀陈述如何保护各方利益、解决两岸问题的看法。

　　据新华出版社出版的《蒋经国传》记载，蒋经国在听到李光耀传递的这些信息后，并不认为这些“条件”在岛内已经凝聚成为共识，因此，他并不赞成立即开始两岸谈判，他认为：大陆的局势，未充分变化到足以让他展开两岸统一的谈判。

　　1988年1月13日蒋经国撒手人寰。邓小平曾表示，当蒋经国依然健在时，“中国的统一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困难和复杂……可惜，经国死得太早了”。

　　蒋经国之孙：

　　请不要神化，也不要鞭尸

　　蒋友柏是蒋经国三子蒋孝勇与方智怡的长子，1976年出生，毕业于纽约大学资讯管理系。开设了博客“白木怡言”，主要谈论蒋家与台湾民主化。

　　2007年5月，蒋友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直言说“我家人曾经迫害台湾人民”，做过错事。

　　他在博客上写道，我祖父执政时代里的1984年，发生在美国的江南案，一个美籍华人因为他写了一本《蒋经国传》而在自家车库被暗杀。除了这个江南案，几乎就在同一段时间，还发生了尚未侦破的陈文成命案与林宅血案，还有让日后的辩护律师群上台主政的轰动一时的美丽岛事件。

　　蒋友柏说，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明确，祖父蒋经国在他晚年为何会做出一连串“解禁”的决策（开放民众赴大陆探亲、解除戒严、开放报禁、党禁），并直接与间接地促成了今天台湾民主制度的可能。

　　蒋友柏说，他只是很单纯地觉得两蒋（蒋介石、蒋经国）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会犯错；不需要用“一代伟人、民族救星”这样的“神格化”赞词去神化他们。作为一名他们的后代子孙，也恳求曾经受过伤害的人，没有必要再用“独裁杀人魔王”这样的词去宣泄对他们的恨意。他们跟你我一样，都只是凡人，只要把他们继续留在神坛上，就会伤害一批当时的受难者后代的心；另一方面，只要去对他们做鞭尸（即使只是言语上的），那也会对一批当时效忠他们的人以及其后代带来心痛的感觉；这充满矛盾，但这却就是今天我们所面对的历史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