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新闻周刊》文章：希拉里的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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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因为媒体歧视女性，还是因为白人对黑人存在负罪心理？这个讨论也许刚刚开始

　　本刊特约撰稿/陈竹(发自华盛顿)

　　6月27日，希拉里与昔日对手、美国民主党总统竞选人奥巴马一起出现在美国一个名字意为“团结”的小镇上，联手为奥巴马的选战造势。

　　希拉里终于退出了一场世纪大战——6月7日，希拉里正式宣布退出初选，支持奥巴马。

　　6月7日的演讲地点选在1993年和1997年克林顿举办总统就职舞会的场所——位于华盛顿市中心的国家建筑博物馆。尽管烈日炎炎，还是有几千名热心支持者早早赶到场外，排着长队，等待安检。希拉里出场前，四层楼高、300多平方米的大厅里回荡着雪橇姐妹1979年的经典蓝调《我们是一家》。

　　“你们可以为此感到自豪——如果一位女性在提名战中与对手势均力敌，或者觉得自己可以成为美国的总统，那也没什么值得吃惊”

　　“确切地说，这不是我计划中的聚会，但我的确喜欢这个聚会。”希拉里以轻松的口吻开始这场退出演说。坐在台下的克林顿甚至眨着眼，给了她一个飞吻。同以往的竞选现场比，这次集会，台下不再有花花绿绿的标语和撕心裂肺的呐喊。这一天，支持者们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举着相机或是手机，希望能记载下这伤感却有历史意义的一刻。

　　短短28分钟的演讲里，希拉里数十次提及奥巴马。她说：“今天，我暂停我的竞选，我祝贺他(奥巴马)取得胜利，祝贺他非常出色的竞选。我支持他，全力支持他。”她甚至选择奥巴马的竞选口号“是的，我们可以”作为结尾。她告诉台下的女性支持者们，她的经历恰恰证明了美国女性地位的提高，而不是相反。

　　“你们可以为此感到自豪——从现在开始，如果一位女性在重要大州赢得胜利，那是很寻常的，如果一位女性在提名战中与对手势均力敌，或者觉得自己可以成为美国的总统，那也没什么值得吃惊。对于那些因为我们没有最终获胜而失望的，特别是那些在这场竞选中倾注了太多的年轻人，如果因为我没有实现我的目标而打击了你们自我实现的梦想，那我会很伤心。”

　　16个月前竞选刚刚开始的时候，希拉里为了展示女性领导人强硬的一面，演讲基调往往气势磅礴；痛斥布什政府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全是愤怒。但7日这一天，虽然她穿着黑色套装，声音却极其温婉，涓涓细流，仿佛是同亲朋好友的畅谈。

　　“我也要求你们所有的人同我一起，像支持我一样地努力支持奥巴马，”希拉里说：“我在参议院与他共事四年。我在这场竞选中与他共战16个月。我在舞台上与他争锋相对，辩了22场。在候选竞争中，我紧随其后，我见识了他的能力、决心、优雅和勇气。我想带着我们所有的能量和力气，助奥巴马一臂之力，帮他赢得美国总统的职位。”

　　一些人抹着泪，点头鼓掌。一些人不舍地喊：“不，不，不。”

　　看上去40多岁的华裔女性AnnPalmer一边摇头说“不”，一边踮着脚、举着摄像机，表情痛苦。15年前Palmer移民美国，现在华盛顿拥有一家小企业。她认为克林顿在任的八年给少数族裔提供了不少实惠；她也是希拉里的崇拜者——1995年希拉里在北京联合国妇女大会上关于“妇女的权利也是人权”的演讲让她难以忘怀。同很多人一样，Palmer原以为希拉里拿下民主党提名是稳操胜券，但到了5月，眼瞅着希拉里代表票落下100多张，Palmer不惜放下工作，带着自制的标语去肯塔基州和西弗吉尼亚州为希拉里呐喊助选。

　　 “可能因为希拉里是女性，所以媒体歧视她”

　　6日这天，情绪激动的Palmer甚至同华盛顿邮报的摄影师RickyCarioti吵了一架。Palmer认为希拉里输掉初选，主要因为媒体不公。“我看MSNBC和CNN搞得就像奥巴马竞选阵营的延展。那些主持者人动不动就拿希拉里开玩笑。电视讨论组里的专家只要是支持民主党的就支持奥巴马，根本没有希拉里的声音，”Palmer越说越气愤，她指着Carioti挂在胸前的工作牌说：“我为你们感到耻辱！你们(媒体)以为我们(希拉里支持者)说要去选麦凯恩是威胁，你们以为我们光说不做，我就要做给你们看看！没有我们的支持，他(奥巴马)肯定输。”

　　Carioti显然觉得受了委屈，他举着相机说：“我是摄影师，不要对我发火。你投不投麦凯恩我不在乎，奥巴马做不做总统我也不在乎。”

　　事实上，Palmer对媒体有失公允的质疑，也是很多希拉里支持者的想法。

　　“可能因为希拉里是女性，所以媒体歧视她。譬如，有的媒体拿她的中性套装开玩笑，有的媒体把她形容成巫婆，”来自纽约的珠宝设计商JaynneKeyes说。她和她的丈夫都是希拉里的热心支持者和筹款人，曾在纽约组织过好几场筹款派对。

　　Keyes说，她支持希拉里，因为她是个“明智、果敢又有经验的政治家”。同很多希拉里支持者一样，Keyes希望能促成奥-希梦幻票。“其实我对奥巴马的印象也很好，我想，梦幻票有利于民主党，”Keyes说。

　　为了帮助希拉里游说亚裔选票而在各州积极奔走的印度裔IT企业家VinodKumar也载着家人来到讲演现场。5个月前，Kumar曾在艾奥瓦州接受过中国记者的采访。当时，他乐观地分析道：“这边的印度人，98%都选希拉里，不用劝，因为我们怀念克林顿时代，而希拉里就是要把我们带回那个繁荣昌盛的时代。此外，作为少数族裔，我们清楚，美国是个种族歧视的国家。他们是不可能让一个黑人做总统的。黑人总统是要被暗杀的。”尽管当时站在身边的希拉里老友、菲律宾裔的阿肯色州经济发展委员会执行主任MariaLuisaM.Haley不停使眼色，Kumar却不以为然。在被问及“美国是否准备好接纳女性总统”的时候，Kumar自信满满地笑着说：“当然啦，我就是我老婆差遣来给希拉里助威的！”

　　但6日的再次相逢，Kumar显得颇为沮丧。“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他说，“走到这一步，是因为媒体对女性有歧视。”

　　“因为白人的自责心理，所以他们不愿意说黑人候选人的不是。但他们认为女性是可以自由批评的”

　　“那媒体对黑人没有歧视吗？”记者问道。

　　“那是因为自责，白人的自责心理，他们担心被看作是种族歧视者，所以他们不愿意说黑人候选人的不是。但他们认为女性是可以自由批评的！”Kumar颇为激动：“他们敢做希拉里胡桃夹子(美国市面上售卖一种按照希拉里外观制成的胡桃夹子，面露微笑的希拉里身穿深蓝色裤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微曲的双腿装着压榨核桃的钳子)，但他们敢拿奥巴马做胡桃夹子吗?”

　　Kumar始终相信，作为移民，他看待美国的视角更加清醒。“美国已经快破产了。里根上台之后美国就成了大债务国，是克林顿在90年代平衡了财政，现在我们还需要克林顿夫妇。奥巴马怎么行？你说不会开飞机的人怎么驾驶飞机？他不过是个社区组织者，一个社区组织者怎么驱动这庞大复杂的华盛顿？”Kumar说：“我们知道这个国家发生了什么，我们没有白种人的那种负罪感，所以我很可能会帮着麦凯恩搞竞选，起码他还有经验。”

　　待Kumar愤愤不平地离开了，他身边的白人女性ChristineCaldwell才开口：“其实在我看来，奥巴马是黑人还是白人并不重要。问题是，在我眼中，他首先是个男人。而我想要一位女总统。”

　　虽然天气闷热，Caldwell还是穿着一身颇为正式的红色套装。Caldwell说，她曾经期待在这个大厅参加希拉里的总统就职舞会，却不想今天的主题是离开。她也认为媒体对希拉里的报道有失允。“光拿照片说吧，竞选得激烈的时候，他们放很多奥巴马的照片放在版面上，希拉里的照片不是小，就是丑。这也许是小事，但负面印象积少成多。”

　　Caldwell打开当天的华盛顿邮报——内页有一张半版的希拉里照片。Caldwell抖抖报纸，生气地说：“现在她要退出了，开始放她的照片了，有什么用？！”

　　对于奥巴马，Caldwell的感情也很复杂。同华裔Palmer不一样，Caldwell首先是个反对伊战的民主党人，其次才是希拉里的支持者。Caldwell说她无法接受“要在伊拉克待一百年的”共和党候选人麦凯恩，但她对奥巴马又不是那么放心。

　　“他的演讲的确打动过我，但我又担心他不过是个出色的演讲者，就像个出色的传教士，他让你激动，让你心怀希望，却不一定有能力做个好总统，”Caldwell说，“但是，也许一个非裔总统对美国有好处——既然非裔可以担任美国政府的最高官职，那就说明种族壁垒不再存在，我们也没有理由再搞平权措施了(AffirmativeAction，给非裔等少数族裔在就业和就学方面保留优先机会的政策。该措施让很多白人——特别是中低阶层的白人——感到不满)。”

　　华裔Palmer也在采访中解释了美国华裔社区大多倾向于希拉里的原因。她认为，除了克林顿夫妇个人的魅力和执政能力，美国社会黑人的高犯罪率也是众多华裔对非裔当总统忧心忡忡的原因。Palmer说，她之前听闻奥巴马拒绝答复美国亚裔政治组织80/20促进会的关于声张亚裔权利的问卷。(该问卷的6条问题，头三条针对打破亚裔在美国职场的“玻璃天花板”；后三项要求候选人入主白宫后，考虑委任更多亚裔做联邦法官，以反映美国亚裔人口比例。)

　　“希拉里去年底就回复了，奥巴马阵营却置之不理，”Palmer抱怨道。

　　希拉里这天的演讲取得了很好的反响。华盛顿政治与新闻中心主管、前民主党全国委员会新闻官泰瑞·迈克尔(TerryMichael)在接受采访时说：“希拉里今天的演讲大度、优雅，而且完全没有自怜意味。这对民主党提名人奥巴马年底的获胜具有很大的帮助。”

　　奥巴马本人也在芝加哥的家中收看了这场演讲的电视直播。他在不久后发布的公开文书中说，他为希拉里的支持而感到“激动”和“荣幸”。“我因她勇敢而具有历史意义的竞选而心存敬意，她为我的女儿和各地的女性打破了障碍，她们知道，(作为女性)梦想不再有局限。她用她的力量、勇气和对美国百姓的坚定承诺鼓舞了上百万的美国人，”奥巴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