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朔迷离的祖宗字画失踪案
■特约记者/徐京
208幅明朝字画是河北魏县薛氏家族的传家宝,如今去向不明
太阳炙烤着大地,河北梨乡魏县的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麦茬的味道。
|
薛家祠堂正中悬挂着两幅画像,画中人物身着朝服气宇轩昂,男人叫薛(音“攀”),明朝九年进士,官至两淮督运使,他是薛家乃至魏县历史上的重要人物。
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棂投射在祠堂里,74岁的薛智和一帮薛氏后人神色颓然地立在那里。
“我们的字画还能追回来吗?”这是薛智及其他薛氏后人现在最为关心的问题。
他们追问的这些字画是先祖薛遗物,共208幅,作品集名为《实践》,记载了薛为官期间的种种场景,包括薛为绩溪县令期间,当地群众为他建“去思碑、去思亭”等事件,还有外省府官员、名士赠送的贺章文字等作品。薛字画是薛家祠堂的灵魂,逢新年或村里唱戏时,薛家人都要隆重地在祠堂里挂出字画供后人瞻仰,那些吉光片羽是这个家族的无上荣耀。
薛氏后人已经4年没见到这些字画了。字画都流到了一位名叫崔爱民的人手中,崔爱民得到字画时,正值他任县文化馆馆长兼文保所所长期间。
“他是公家的人,所以俺信他”
当初保管这些字画的是薛第20代传人薛家凤。如今老人已经过世,薛家凤的儿媳闫爱美一说到字画,眼泪便漱漱掉下来。
据闫爱美讲述,公公薛家凤一直仔细地珍藏着这些字画。1999年薛家祠堂和字画等被定为文保单位后,老人怕一层箱子不够保险,还让正服兵役的孙子从部队弄回一个大皮箱,字画被套了两层。
2003年8月的一天,时任魏县文化馆馆长兼文保所所长的崔爱民拎着酒菜来到薛家,给薛家凤和这些字画拍照。
2004年春节过后,闫爱美又接到崔爱民打来的电话,询问这些字画,闫说,字画放在县城里的薛付新家,薛付新拿它们去做喷绘复制了。
“崔爱民给我说,快跟薛付新要回来吧,到时候怕薛付新不还了。拿回来先放到文化馆,那里有储藏室、有保险柜,人偷不走,老鼠咬不了,还有摄像头,安全得很。你们保存得好,对国家有贡献,到时还有奖励,还可以成为县里文保所的管理员。”闫爱美说。
听到这话,闫爱美心动了,赶紧跑到县里和崔爱民见面。闫爱美说,崔爱民亲自把她和嫂子康新凤送到了薛付新家门口,还交代说,不要给薛付新说这件事,怕他知道了不给。
在薛付新家,闫爱美说:“孩子爷爷身体不好,要看这些画。”薛付新一听,以为老爷子不行了,想在临终前看看,赶紧拿出了这些字画。闫爱美抱着这些字画来到文化馆,把它们交给了崔爱民。交接过程中没有留下任何字据。
“他是公家的人,所以俺信他。他还指着屋里头说,你看,里头都是文物,丢不了。”闫爱美说。
2004年魏县举办梨花节,闫爱美问这些字画,崔说,放心,丢不了。这年秋天,魏县举办文物展,按惯例,崔爱民让闫爱美去扭秧歌助兴,闫去了。一些薛家的人问她,“怎么没见我们老祖宗那些字画?”闫爱美问崔爱民,崔说好好存着呢,展览结束后,崔爱民还把闫爱美单独叫到文化馆的院子里。
“他给我800块钱,还有一张荣誉证书,说这钱是老人保管文物的好处费。”闫爱美回忆说。
这张证书是邯郸市文物局颁发的2003年度先进文物保管员荣誉证书,证书上的名字是“岳爱美”。闫爱美说自己一天学没上过,除了会照大样画自己的名字外,不认识其他字。
拿到证书的闫爱美心里挺美。她说,她还以为家里有人会因此吃上公家饭,直到后来一件事击碎了这个梦想。
“祖先的宝贝要被卖掉”
2005年的一天,西薛村和岳家庄正在召开村委会会议。
“咱家祖先的字画让人给卖啦!”年近八旬的薛振河突然闯进会议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在场所有的人脸都绿了。会议的议题转为如何追讨这批字画。
薛氏后人薛振河平时在村里收一些碑片之类的古董,和县里一些倒古董的人颇为相熟。这天,薛振河在县城同一个搞古董的人吃酒,那人对薛振河说,薛家的字画让崔爱民给卖掉了。薛振河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人说,“千真万确,崔爱民和我,还有另外两人一同上的北京。”
那人对薛振河讲,前不久,崔爱民邀他们三人同去北京,想找个中介把这批字画卖了,中介的人看了,当场就开出30万元的价格,崔说“再考虑考虑”。就卷了字画悄悄回邯郸,这让其他人觉得,“这批字画肯定不止这个价!”
打这以后,薛家族长薛勤玉等“管事的人”就开始追寻这批字画的下落。他们向县文化馆打听,文化馆的人说,薛家的字画根本没有登记入账。
“我们只好打电话给崔爱民。起初,在电话里,崔爱民说他在邯郸,或者是外出旅游了,照顾老娘啦,绕着不和我们见面。后来我们说,你是不是把字画卖了?他说:‘这是我买的画。’后来又不断打电话,他才答应出来见见面。”薛勤玉说。
薛家人记得,那次见面的地点一开始约在魏县医院门口,后来,崔爱民要求换地点。崔还带来了一个朋友,十余薛氏后人与他们在一处二层楼顶相见,双方商谈得并不顺利,崔爱民态度强硬,“你承认卖我算了,不承认咱法庭上见。”
这次见面后,薛家人再拨打崔爱民的电话,已无法接通。
见面回来,闫爱美就病倒了,家族里虽然没有人责怪她,她却感到无形的压力,脑子一片空白,连输了八天液。她拿出当初崔爱民给的800元,塞给薛家人当路费,请他们要回这些字画。
3年时间里,薛家人想过各种办法——去县公安局报案;向县检察院举报;他们在崔爱民家楼下蹲守,可就不见崔的踪影,后来听人说他去了北京。薛家人上上下下跑细了腿,到头来只是“干着急”。
在西薛村和岳家庄这两个薛氏后人占绝大多数的村庄,祖先字画成了人们的街谈巷议,每一个走进薛祠堂的人都感到心头有一种别样的沉重。
珍贵的历史资料
如今的薛家祠和薛墓地等处仍矗立着“县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碑牌,薛氏后人说,碑牌上的字迹正出自时任县文化馆馆长、县文保所所长崔爱民之手。 一份盖有魏县文物保护管理所印章的《魏县西薛村、薛祠等古迹文物保护项目书》明确表示,薛所遗留字画属于文保项目之一。
1999年底,魏县院堡乡西薛村、薛祠等古迹被批准为县文保单位后,在薛祠召开了隆重的纪念大会,方圆十几个村的薜氏后人齐聚家庙,盛况空前。村民们留下的影像资料显示,时任魏县文化局副局长的魏洪斌、县文保所所长崔爱民、县方志办主任王学贵作为“县领导”参加了庆祝大会,崔爱民亦在大会上讲话。
魏洪斌和王学贵对《新世纪周刊》证实了此事。
正是在这次大会后,王学贵第一次见到了这批字画。作为《魏县志》的主要编撰者之一,王学贵搞了20多年地方历史文化研究,对薛及其族人的历史了然于胸,但他还是惊讶于眼前的字画。
“太精美了,底蕴非常丰富。这套民间藏品的史料价值在魏县乃至我省都是绝无仅有,相对于那些碑刻,明中期的字画完好保存至今更属难得。”王学贵赞叹道。
随后,王学贵对薛家人说,为了更好地保护如此珍贵的遗存,建议该家族成立一个保护委员会。薛家采纳了建议,成立了以薛智为主任的7人保护委员会。
林振峰是魏县文物保护大队的教导员,崔爱民带字画上北京时,林也是陪同者之一。据林振峰回忆,那时他还不在文物保护大队,有一天崔爱民找到他,说要拿一些字画上北京找专家定级,林等人陪崔到了北京,他们先找到故宫博物院的一位专家,专家看了字画说是珍贵文物。“我问他这些字画哪来的,他说是自己的收藏,能不能找人卖掉一些,找到一个中介,人家立马开出了30万元的价钱,说可以先付一半,崔爱民带着字画回了邯郸。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字画是薛遗物。”
多年从事文物鉴定的省文物局陈姓退休专家曾见过这批字画的喷绘复制品,“要我给这批字画的真品定级,我会定二级以上,一级也不为过。如此珍贵的历史资料究竟去了哪里?公安机关应该加紧追查。《文博工作人员职业道德准则》里明确规定,文物工作者不得收藏买卖文物。”这位专家说。
[1] [2] [下一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