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5日傍晚,奋战了3昼夜的邓强从一座确信已没有生存者的废墟上撤下来,极度疲惫的他没有片刻休息,穿过夕阳中残破不堪的城市,悄悄来到了一座垮塌的楼房前。看到他家所在的这座6层楼房已碎成一堆瓦砾,他的心一下抽紧了:瓦砾状的倒塌物说明这里遭受了剧烈的震动,掩埋其中的人没有一点生存空间,几乎在遇难的第一时间就停止了呼吸。
5个小时前,从这一堆细碎的瓦砾里挖出的父亲经受了怎样的撞击和痛苦?
几天来,他在家门口救灾,每一天都从废墟里挖出数十具的遗体,那些在猛烈的撞击下扭曲变形的肢体画面一下涌到他的眼前。邓强把双手插入瓦砾中,捧起一捧细碎的倒塌物,看着沙土从指缝间漏下,他的心仿佛也被强力挤压了一样,一种既尖锐又沉闷的疼痛从心底发散开来,让他有些站立不稳。他走上这一堆震碎的建筑物,想找到父亲被挖出的地方。但一切细节都不在了,一切标志都被抹平了。
半小时过后,他只找到了他家的沙发——只是一块连着沙发腿的布,上面浸满了暗红色的血渍,已辨不出原来的颜色。据说父亲就是躺在沙发上午睡时遇难的,挖到他的遗体时他还和这张残破的沙发紧挨在一起。有人在布下面找到一张全家福,是邓强一个月前过生日时同父母照的,父亲的笑容就这样定格在历史的瞬间。邓强用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沙发上的血迹,再也抑制不住疼痛与悲伤,他跪倒在废墟上,深深地磕了个头,“爸爸——”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划过天际……
这个成都军区某通信团的副连长,一直在距家不到1公里的地方抗震救灾,却没能来送父亲最后一程。就这样他在废墟上告别了父亲,又立即投入到了救灾一线的战斗之中。
地震灾难发生那天下午2点28分,邓强准时吹响午休后的起床哨。突然,宿舍楼一阵剧烈晃动,窗户哐哐作响。不好,地震了!危急时刻,他再次吹响紧急撤离哨,与连长一道组织连队官兵撤到楼下。清点完人数,他们发现通信中断。邓强随即带着部分官兵开始全力抢修通讯线路,又马不停蹄地赶赴军区大院,保障军区指挥部和首长通讯。他没想到,自己的家乡都江堰此时已在地震中遭受重创,他家所在的居民楼被夷为平地。他多次和家人联系,没有音讯,直到当晚11点才接到姑妈的电话,得知他家的楼房塌了,父母还没有联系上。姑妈的话如晴天霹雳,邓强拿着电话愣了半天。他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父母都能平安无事。
13日下午3点,邓强接到地震后母亲打来的第一个电话,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问到父亲和家中的情况,母亲迟疑了一下说:“他去救灾了。”过了一会儿母亲又说:“整个都江堰受灾的不止我们一家,你要好好工作。”邓强想,父亲是一名老兵,这个时候他一定在抗震救灾一线战斗。转念一想不对,姑妈不是说,父亲地震发生时可能在家午睡吗?邓强虽然对母亲的话有些疑惑,却始终没有问出口。后来,他才知道,母亲那时已经知道父亲遇难,但为了不影响他抗震救灾,坚强的母亲含泪隐瞒了事实。
青城山告急!虹口告急!一个个熟悉的家乡地名,变成了全国甚至世界关注的焦点。邓强压抑住心中不祥的预感,全身心投入到部队通信设备快速装车转运的行动中。仅13日下午,他一人装卸运至灾区的通信设备就上百部。晚上,当得知通信团要组建救援分队奔赴灾区一线时,邓强冲进团部第一个报了名。
14日上午,邓强随救援小分队向灾区突进。他没想到,这次救援行动的目的地正是他的家乡都江堰。
部队第一个救援点是都江堰的老君庙。这是邓强年少时常和同伴来游玩的地方,昔日赶庙会的热闹场景已不复存在,眼前只剩下一片断垣残壁。这里距邓强家不足1公里,下车时他抬头朝家的方向望了望,咬咬牙一挥手,便带领小分队进行先期挖掘。每搬起一块石砖,每刨出一堆灰土,邓强都在祈祷,希望废墟下还有生命尚存!第一具遗体被挖出时,年仅24岁的邓强迟疑了一下,他的手刚一碰到死者冰冷生硬的肌肤就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生命和泥土何曾有过如此近的距离?!他突然想到父亲,在心里默默念道:“父亲,你在哪里?无论你在哪里,只是千万不要在这样的瓦砾泥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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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分队转战到第二个救援点木机厂时,已是下午3点多。这时,邓强和他的小分队已连续作战38个小时,没顾得上喝一口水,他们的念头只有一个:救人!这儿离邓强的家只有2个街区。家中情况怎样?父亲到底在哪儿?家乡受灾的惨状让邓强对母亲的话产生强烈的怀疑,姑妈推测的话再次在心头响起:“中午,看门的大爷看见你父亲回家去了,却没有看到他下楼来……”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越来越浓,他甚至觉得父亲也许就在他亲手挖掘的某一片废墟之下。心跳加速,豆大的汗水从眉间沁出,邓强想:“也许我能亲手救出自己的父亲。”
“这里还有人!”
邓强闻声冲了过去。废墟下,一块预制板下传来微弱的求救声。邓强的心咯噔一下,是父亲吗?天啊,你一定要挺住。
“救救我,我的小孩才两岁,不能没有父亲。”被压的男子说。父亲,这两个字让邓强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蹲下身,取下自己随身携带的水壶,用蘸湿的手指轻轻地在他干裂的嘴唇上抹了抹,说:“好,坚持下去,我们一定把你平安送回到孩子身边。”接着,邓强迅速指挥分队人员用千斤顶顶起预制板,用铁锹慢慢挖开周围的砖石。随后用吊车再将压在男子身上的预制板一点点移开,仅半个小时这名男子就获救了。一个父亲得救了,自己的父亲是否也得到了救助?“父亲,你一定要坚持,一定要挺住!”邓强默默念叨着,揉揉红肿的眼睛,他转身拿起铁锹又开始了新一轮搜救。
15日傍晚,姑妈在打来的电话里泣不成声:“你父亲已经走了,5个小时前他的遗体被上海消防支队的官兵挖了出来。”
邓强所有的希望在这一瞬间破灭,心猛地一沉,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在他心里,父亲是那么的可亲可敬,多少次他们像兄弟一样握手角力,畅谈人生理想。是父亲,要他参军,希望他在军营中锻炼成才;是父亲,听说他入党后,兴奋得像个小孩,还特意在家中喝酒庆祝;是父亲,常说做军人要敢于担当,要有兴国安邦的责任感。如今,父亲就这样匆匆地走了,叫做儿子的如何面对?他还有好多话要和父亲说,可说与谁听?没来得及报答的养育之恩又将存于何处?
但一想到奋战在废墟上的战友们忙碌而疲惫的身影和乡亲焦急等候的眼神,他下定决心:“既然我已经没有了父亲,不能再让别人也失掉父亲,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也许就能多抢救出一位父亲。”于是他婉拒了领导安排他休息两天,回家送别父亲的好意。当清理工作完成,邓强跑回自己曾经的家时,父亲的遗体因毁损严重已被送去火化了,他终没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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