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了八年的杀人嫌犯
白露·刘念国
说完大拿说板油,板油之一叫魏二明,盗窃团伙从犯,唯一的优点是辨别是非的能力极其低下,所以非常听话,谁当头铺都能唯马首是瞻,后来老李混成了尚马街屈指可数的超级大拿,他更是绝对的一切行动听指挥。
魏二明的案子原本不大,甚至用不着叨扰尚马街,可他们老大夜审时一下没熬住,交代曾经偷了工业学院8个铂金坩埚,仨瓜俩枣就卖给了废品店。不幸的是这批坩埚铂金纯度为99.99%,价值40万元,于是案件立刻升级,见者有份,统统戒备森严地押来尚马街,不死都要脱层皮。
因为案子大了,魏二明有了在其他板油面前炫耀显摆的资本,觉得自己也差不多是个江洋大盗,只是回味时颇有点扼腕不已,“唉,早知道那玩意是铂金的,咋说也得卖个十万八万,咱哥们舒坦几天再进来啊”。
板油之二竟然唤作张翼德,和“五虎上将之一、蜀车骑将军、司隶校尉、西乡侯”的名讳一模一样,严重名不副实,生得獐头鼠目,举止猥琐谄媚,不说也罢。
最让大拿们啼笑皆非的是板油之末豆芽儿,他案子不重,也就几千元的盗窃罪,原属北城看守所管辖,可当时那边正在大修,就把所有羁押犯迁到尚马街暂住几个月。
豆芽儿二十出头,老爹是卖豆芽的,他自己又长得瘦小,绰号由此而来。豆芽儿每天熏陶在死刑、死缓、无期之中,觉得自己偷的那两三千元实在是没派头,实在是羞于启齿。
豆芽儿每天负责叠被子整理大通铺,被子叠得有棱有角,活脱脱像一块块豆腐。此外,他还负责给各位大拿揉腰捏腿,尤其是满身甲胄的“赤背蜘蛛”杜光辉。忙完了也不能休息,要随时听从大拿们的召唤,在大通铺前逼仄的地上踮着脚献舞,他最拿手的是“伦巴”,伴奏舞曲则一般是自己哼哼的“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号子里由于超级富豪杨东北的存在,便有了充足的方便面、豆腐干、肉松、火腿肠甚至麻辣牛肉干,这些奢侈品大拿们偶尔也赏赐一点给板油,生活便变得美好起来。
老李对于每次的赏赐和馈赠都表现得不卑不亢,一来他肚肠应变能力超强,龙肝凤胆一饭万金他津津有味,粗茶淡饭吃糠咽菜他也健啖自如,他还真不在乎这点东西;二来他账上的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真想吃点奢侈品,不是消费不起。可他每次都欣然接受那些馈赠,他是在努力表明自己的立场——他很看重甚至很感激号子里这份难得的尊重。因为这份尊重,在尚马街这个阴霾肃杀的地方,多少会让人看到一点点希望。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在馒头山时,大家身边大多数都是三五年的小徒刑,判你个10年,你就会觉得前途渺茫不知何日是尽头,而到了尚马街,你听着放茅时每个号子里戴镣者“哗啦”“哗啦”一路走来,这时再判你个10年,你会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希望就在前方。
高院和中院当然会比区法院判得重,这是毫无疑问的,老李现在身边比比皆是15年或更高刑期的犯人,还有大把像“赤背蜘蛛”杜光辉这种已宣判死刑,只等复核维持后,一声枪响的戴镣者。在“还有人比我更倒霉”猥琐心理的暗示下,老李逐渐学会了用阿Q精神自慰——好死不如赖活着,说到底咱这条命应该可以保住,就算熬个20年,咱还可以老骥伏枥,揪住幸福人生的尾巴。
以前老李是每天盼动静,到了尚马街后就不再盼了。因为一般来说,犯了死罪或重罪的重刑犯,在这里拖得越久,说明形势越好,不是小好是大好。而处理得越快,则有可能判得越重,甚至“打靶”(枪毙)得越早。
尚马街最快的是入监后第13天就拉出去“打靶”的,最久的则关了8年,这位兄台被怀疑杀了人——一幢破房子里住着一位孤寡老太太,某天被人用猎枪所杀。现场遗留下来的打斗痕迹包括脚印、指纹等,都与这位兄台有关,更重要的是,老太太指甲缝里有他的皮下组织细胞,说明他在发案的时间段来过这里,并且与老太太发生过肢体接触。但是,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人证物证了,尤其是没有最关键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持有过猎枪,也就无法证实是他枪杀了老太太。
因此,五处的预审民警只能寄希望于这小子的口供,但这小子一口咬定他与老太太有私情,案发那天老太太不爽,而他却欲火焚心,索性霸王硬上弓。哪晓得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仅不从,还抓他挠他,他只得偃旗息鼓讪讪退出。
预审民警眼见老太太都可以做他妈了,于是怒叱这小子一派胡言,接着夜审隆重上演。几轮下来,这小子扛不住了,只得签字画押认罪,于是送检察院、上庭。然而,让预审民警和检察官们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在法庭上这小子突然扒开上衣,露出自己抓挠的青红紫绿,胡搅蛮缠胡说八道哭诉他是被迫承认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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