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底深处

　　张 萌

　　又到六月，夏季依然重复地拉开帷幕，该是一切都繁茂的时候：花儿盛开，树木郁郁葱葱。可我的老爸张雪杉却悄悄地退出了生命的舞台，他从容地演完这一世，安然地踏上了那条返程的旅途……

　　老爸虽然逝去一年了，但留在我心底的烙印就像树的年轮，经过时光的穿梭更加清晰。给他穿衣、擦脸，为他点香、守夜，送他到殡仪馆，仿佛就是昨天一个很长的梦，现实却是我不得不面对和他两个世界相望。回想起往事一幕幕，让我无法忘记他。

　　他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但又把感情埋在心底最深处，直到我和姐姐都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才读懂父爱如海。我小时候老爸经常出差，一到北京、上海这样的大都市，老爸总是抽时间给我们娘儿仨买衣服，妈妈的连衣裙、我和姐姐的喇叭裤、样式新颖的小皮鞋，在那个年代总是能走在“时尚”最前端，而且尺寸都很合适，经常博得大家的好评，也让别人很羡慕。老爸自己穿得很一般，总是把我和姐姐打扮得很大方。

　　老爸还很“精通”编辫子。无论歪辫、麻花辫他都会编，梳得一点儿碎发都不掉，每次编完辫子后，还从各个角度看一下，好像完成一件艺术品，从老爸脸上的微笑能感觉到他很满意自己的“杰作”。

　　我和姐姐上小学时离家很远，每天早上，老爸用自行车一前一后地驮着他的两个“千金”，一边推着车一边教我们背《诗经》。把我们送到公交车站，等我们上车后他又一路快蹬，我们到站下车时，经常能看到老爸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上来。

　　记得年轻时我因为失恋一度情绪低落，自己偷偷喝醉，当老爸发现我房间里的空酒瓶时，他心疼地看着我，说：“小二，你要振作！你的心情老爸能懂，你是个好孩子，不能这样呀！你让老爸太失望了。”我提出要去外地散心，老爸坚持要我去他的朋友那里，否则不许去。他打了多次电话帮我联系，还坚决送我到火车站。我神情黯然地上了火车，老爸对我说：“到那儿给我打电话，下车就有他们接你，别乱走。我和列车员打了招呼，你要注意安全。一定按时吃饭，一切都会过去的，学会忘记吧。”我却不耐烦地对老爸说：“您回去吧，我都知道了。您别和我说话，我想静一静。”老爸还是不放心，坐在我身边，直到广播提醒才走。火车开了，他跟着快走，一直冲我笑着挥手，随着火车的加快，老爸竟不由得跑了起来，直到跟不上为止。我躲在报纸的后面任泪水恣肆……

　　当我们生活都步入正轨，老爸也开始退休生活时，竟查出癌症。手术出院后刚能下楼，老爸来到我家，看他刚出生的小外孙。老爸进门时脸色很难看，我问他是不是很累，他不在乎地说：“没事。你就是太敏感，医生都说出院后得活动，我好久没出来走走了，好容易有机会。我这病只要配合化疗没问题，你别担心，把孩子喂好。”老爸坐在椅子上，喘着气，一脸的汗，就那样，他还努力伸手去握孩子的小手，冲着他的小外孙慈祥地笑。

　　老爸一直很坚强，每次化疗极其痛苦，他都坚持下来，面对癌症的折磨，他却从不吭一声，与朋友们打电话还笑称自己“脚踩阴阳界”。在病重期间还坚持看稿，整理诗作，他在与时间赛跑，在生命的倒计时里依然绽放着他诗人的瑰丽。他曾想捐献遗体，希望能对攻克癌症有所帮助，当得知条件不符时，他很黯然。医生不忍心告诉他实际上他体内的癌细胞扩散得很快，肝部严重腹水，并且出现了多器官转移。

　　老爸看到自己的腿肿得厉害，平静地向医生询问，当得知由于癌细胞的增长已经使下腔静脉血管出现严重栓塞，而且每天都发烧,体质虚弱，没有任何可以手术的条件了，他沉着地问：“请告诉我，我是不是已经到了回归的时候？”医生无奈地点了点头，老爸对医护人员郑重地一一表示感谢。他独自安静地呆了一会儿，就开始非常冷静地与母亲商量自己的后事，一再叮咛不要告诉外地的朋友们，大家都很忙，路途遥远，就用短信的方式告知。感觉自己的日子不多了，老爸就跟医生提出每天在医院输完液回家，希望能多跟家人在一起。那时他脚肿得连鞋都穿不进去，可回到家稍作歇息后就开始把没看完的稿件看完，并忙着把自己最后出版的诗集给友人们寄出。每次盖印章对他来说都相当费力，他尽量控制自己不让手发抖。

　　老爸最后的一句话是“谢谢”！他感谢朋友们对他的关爱，感谢医护人员对他的精心治疗，感谢出版社的同仁们对他的关照，感谢家人对他的照顾，感谢生命如此美好，感谢人生如此多彩。

　　老爸用他的一生给我上了很好的一课，他是一个优秀的父亲，教我学会如何爱和被爱、感恩和珍惜、宽容和善待、做人和做事，给予我珍贵的生活真谛。老爸依然在我心底最深处，我永远都是他的孩子。老爸的这次离开是一次没有归期的旅程，我遥祝老爸一路顺风！每一个雨天都是他对我的问候，每一朵白云都是我对他的思念，父爱，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