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时是被压在几楼啊?”
“据说,你上面还有血滴下来吧?”
“你们班死了多少人啊,现在还有多少人活着你知道吗?”
近日,一场北京家庭与震区学子爱心结对活动的启动仪式刚刚结束,两个来自都江堰聚源中学的初三女学生立刻被一群记者围在中间,另一个新闻发布会现场在休息区形成了。
一位中央大报资深女记者毫无遮拦提出的一系列问题,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虽然有人不断地拉这位提问者的衣袖,却完全无法打断她的连珠炮。
“5·12”四川汶川特大地震过去两个月了,一批批孩子从灾区来到北京,他们成了各种活动的主角和媒体追逐的对象,有了他们的出现,活动更有看头了,报道更加催人泪下了,这些从灾区走来的孩子成了点金石。
但是,当孩子们一次次地向媒体展示他们的恐惧和悲伤时,我们是否应该扪心自问:我们是不是无意间利用了这些孩子的悲惨经历?
灾区孩子成了家庭教育的教具? 参加“爱心结对”的骆先生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希望自己家能“认领”一个比儿子大一些的孩子。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他的儿子冯冯(化名)正在“爱心结对”活动现场的一间陶艺教室里捏泥蜻蜓,他们家“认领”的孩子浩浩(化名)坐在儿子斜对面,冯冯今年7岁,浩浩9岁,恰好符合骆先生的要求。
骆先生说,自从地震之后自己就一直在关注灾区的孩子,希望能帮助这些孩子做点什么。但是在挑选孩子的时候,他的原则是“两个孩子能够在一起互相学习”,而且更希望灾区的孩子能够用自己的经历和精神来感染、教育自己的孩子。
与骆先生有着类似想法的家长还有。
在“爱心结对”现场,一对没有成年人陪伴的“爱心姐妹”并没有引起人们的太多注意。
突然,姐妹中的妹妹——6岁的小清(化名)不知为何哭了起来,10岁的敏敏(化名)连忙紧紧地攥着小清的小手,小声地安慰她,“妹妹,你怎么了?妹妹你别哭。”看着敏敏平静、泰然的样子,大家都以为小清来自灾区,后来才知道敏敏才是汶川的孩子。
原来小清的爸爸妈妈早上把她俩送到体验基地就离开了,说傍晚再来接她们回家。“看来找个年龄大一点儿的孩子还是有用”,不知谁说了一句。
帮助灾区孩子值得赞赏,教育自家孩子也理所应当,但是当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时,多少让人觉得家长们太过“功利”了,灾区孩子无形中成了某些“献爱心”家长教育自家孩子时的“教具”。
灾难降临不久时,就有理性的专家指出:“志愿家庭不能仅凭热情和感动就轻易收养灾区的孩子,这样会给孩子带来更大的灾难。”
请别让灾区孩子四处赶场 “六一”前后,北京一所少年宫的礼堂里,台上烟雾缭绕,北京的孩子们正在模拟地震发生瞬间的恐怖景象,台下一名来自四川什邡灾区的孩子低垂着双眼、默不作声。
这个孩子是较早来到北京的灾区孩子。在后台记者见到了他:话很少,很少抬头看别人,即使跟人对话时眼睛也盯着对方的扣子或是鞋子。每当有人问他与地震有关的问题时,他的头会低得更深,再抬起头时可以看到他红红的眼圈。
那天晚上,记者在电视台的一台晚会上又看到了这名孩子,晚会上又是朗诵、又是跳舞、又是演唱,又是捐款,一个大厅的北京人竭尽全力地营造着灾难带来的悲伤气氛,那名孩子仍旧低着头。
后来得知,孩子和他的老师在北京只待一天。这一天的日程是,中午到达北京,下午两点参加北京孩子迎“六一”的演出,之后参加一个军队的爱心活动,晚上参加电视台的募捐晚会,第二天一早飞回灾区……
之后,不断有灾区的孩子被邀来到北京,不断地看到他们参加各种活动,听到他们在各种场合发言,好似走穴的明星。
前不久,北京市的一个中学举办了一次优秀中学生的事迹报告会,这种“照本宣科”的报告会本来很难引起媒体记者的关注,不过,主办者请来了四川灾区的“小英雄”,媒体记者们期待着两拨优秀学生的交流和碰撞,纷纷来到现场。
那天下午,该中学的操场上,学生们手拿彩旗组成了一个欢迎通道,报告厅里也坐满了翘首企盼的学生和记者,大屏幕上不停滚动播放着灾区孩子的感人事迹。
终于,50名灾区的孩子在人们的簇拥下来到会场,长时间的掌声后是默哀、灾区学生代表发言、领导发言、北京学生给灾区孩子送礼,一切都进行的紧凑而有序。
20分钟后,报告厅里的北京学生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四川小伙伴的脸,刚刚蜂拥而至的灾区孩子却又被簇拥着离开了,主持人解释说:“这些孩子的日程安排很满,后面他们还有更重要的接见。”
报告会恢复了它历年来重复的本来面目。
主办者的用意也许是好的,希望北京的孩子能从这些灾区“小英雄”身上学到宝贵的品质,不过这种走过场式的接触,其教育效果确实让人怀疑。
还有一些活动,灾区孩子成了会议噱头。
“没有灾区孩子,我是不会来的。”一位记者就曾明确地这样表示。
在一次活动上,主办方安排灾区的孩子向活动赞助方的老总敬献白色的哈达、红色的长丝巾和红领巾。该老总刚走到台下,就把这些丝丝带带扯下来交给旁边的工作人员。主席台上的活动结束后,主办方又积极安排媒体拍摄该老总和灾区学生在一起玩耍、游戏的镜头,老总离开后,刚才还是主角的灾区孩子被晾在了一边。
这一回,灾区的孩子成了活动主办者吸引媒体的“诱饵”,他们成功地为挡在他们身前的大人引来了聚焦。
一味煽情误伤孩子的心 一位北京的志愿者曾经在灾区孩子高考前,在重灾区的一个学校做志愿教师。他永远记得“六一”前的一天。
这天孩子们的帐篷中间流动着一股欢乐的气息,因为,这些孩子早上得到了通知,某电视台的一位著名节目主持人要到这里看望他们,同时,还要跟他们一起录制一期节目。
于是,孩子们开始在大太阳底下排练节目。
终于,明星来了。与孩子们的热切期盼不太相符的是,这位明星一到来,便拿出了煽情本领,变着样儿地把孩子拉回到地震的恐怖瞬间。本来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气氛渐渐变得悲伤起来。
几位女生走上台来,她们班原来有48名学生,现在仅剩下十几个。一名女生在台上大声地说:“我们几个代表我们班,尤其是逝去的三十几位同学和老师,感谢一直关心我们的……”女生开始哽咽了,台下的学生也开始泪流满面,紧接着,几个女孩子一边大声地哭泣一边唱起了小虎队的《放心去飞》。
“满心期待着一次欢乐聚会的孩子们又等来了一次撕心裂肺的哭泣”,这位志愿者说。
当天晚上,他“扫篷”(一个个帐篷挨着看)时发现,一个帐篷中有6个高三男生齐刷刷地躺在那里。当时正是晚自习的时间,在高考冲刺的最后时刻出现这种现象非常反常。原来,6个男生在下午的节目中又一次被触动了伤心事,情绪出现了波动,不想去上课了。
志愿者没有办法,只能一头躺进了这个帐篷,和男孩子们开始了一次彻夜长谈。
其实,早在5月底,四川省教育厅便制定了相关规定,要求学校安排同一个学生接受采访次数不宜重复,避免对受灾学生造成多次心理伤害。
但是,类似的规定根本无法阻止在灾区孩子们身上出现的一次又一次的煽情,也无法杜绝他们的伤口一次次地被撕开。志愿者乔蕾说:“在灾区,很多学生对记者采访都在逃避和抵触。”
向经受苦难的人付出爱是人类最美好的感情。当排山倒海般的爱涌向四川灾区,真挚热切的关怀献给受灾孩子的时候,我们是否应该首先站在受助者的立场上想想,他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爱心和帮助。有时,我们甚至忘了问自己,是否在心中给了他们一个平等的位置,是否在与他们交往时,先放下了自己身上的职业外衣,把自己变成一个纯粹的“人”与他们交往。
给灾区孩子一个宽松的环境吧,给他们一个隐秘的角落吧,让他们舔好伤口,挺起脊梁,和全国的同学们一起健康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