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往事

　　第一次见到烟花那年我七岁，在故乡的小桥边，一起玩耍的姊妹很多，表姐独独带了我去。去看燃放烟花，去看那个表姐爱慕的人。而今，满天飞舞，绚烂夺目的烟花将我的心弦再次轻轻的弹拨。注定是走不回从前的，但是，那些让人心生眷恋和心生怨艾的事却不免牵绊住我前行的脚步，使我终忍不住回头观望，于是就有一股温热的东西一路滑过心扉，那些相互纠结的情感也变得细腻、绵绸。

　　“好美啊！”我惊呼着，第一次看见那腾起的轻雾幻化成漫天的彩霞，继而在转瞬间陨灭。我尖叫着，那种心被攫住的震撼让我忘乎所以的尖叫。“好可惜啊！”继而，我郁郁着，慨叹烟花生命的短暂。那是我第一次看烟花，和我一起看烟花的是春杏姐。表姐不看我，不看烟花，表姐的眼中是那个孑立岸边男子孤独的身影。“何必可惜？昙花一现地惊艳，只要出现一次已经可以。”表姐淡淡地说，但是我分明听出她话语里的寥落。只是我当时太小了，完全沉浸在烟花瞬间的美丽中，根本听不懂表姐在说些什么。在燃放完所有的烟花之后，我随母亲回了家，口中念念不忘的依旧是那耀眼、炫目的烟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大舅家有人送信来，母亲和来人在外间嘀咕着，然后我听见母亲低微的啜泣声，我以为是小姨姥姥不好了。来人走后，母亲红着眼圈进屋来，催着我赶紧起床，要去大舅家。“是小姨姥姥么？”我懂事而又乖巧的穿好衣，叠被子。母亲目光呆滞地望着我，清清的泪水在脸颊上无声地淌着。“不是。”母亲的话是那样的无力，就像被瞬间蒸发干水分的菜蔬，“是你表姐春杏。”“表姐——”我尖叫到，“我昨天——”，母亲一把将我揽入怀里，用力地搂着。

　　“烟花会让人懂得，它化作尘埃是怎样的温暖。它宁可留下一地冰冷的幻想，一地破碎。如果你哀伤，你可以为它悼念，却无法改变它的坚持。”这是表姐当时对我说的话，我们两个人仰视着那燃放在天际的花朵，表姐轻轻的说。我不懂，我完全沉浸在那种极度炫目的震撼中。我没有读懂表姐的话，二十年后，我懂了，而表姐已经不在了。

　　我和母亲赶去大舅家里奔丧，还没进院门，我就听见小姨姥姥的哭骂。妈妈一把没有攥牢，我奔进表姐的房间。表姐是割腕死的，堂屋的地上已经被人用黄土收拾过了，但，仍掩不住暗红和血腥。表姐静静地躺在床上，跟我上次来时她陪我入眠没什么两样。妈妈使劲的往外拽我，我就是赖着不肯走。“你个讨债的。”小姨姥姥还在哭骂，边哭边拍打着表姐。“别打表姐，她会疼的。”我扑过去，用身体挡住小姨姥姥的手。“表姐，你醒醒啊，你醒醒啊，你醒了，小姨姥姥就不打你了。”我边哭边摇着表姐。表姐闭着眼睛，任我怎么摇都没有醒来。妈妈哭着将我拽出了表姐的房间。我不听话的哭着往里冲，气急了，妈妈扬手打了我。打的并不是很疼，但，我哭得更使劲了。

　　许多天以后，我想表姐，独自来到了燃放烟花的河边，意外的，我撞见了那个为我和表姐燃放烟花的人。他默默地站在河边，看着无声流淌的暗黑色水面似乎在凭吊着什么。一个人在想念另一个人的时候，心应该是安静的，表情应该是静默的。我走过去，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想你表姐啦！”那个男人蹲下身子，慈爱的望着我。大家都说他是坏人，是杀害表姐的凶手，可我并不这么认为：一个杀人犯的眼中怎么会闪烁着泪水的晶莹哪？一个杀人犯的脸上怎么会有如此安恬、静默的表情呢？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拒绝，任他牵着我的手，走回到村口。“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粒小小的烟火塞进我的手里。“我以为不燃放，就能留住烟花的美丽。”随即他寥落的笑了。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茫茫人海，他与表姐失散了，一段绚烂之后，他注定将成为一个生活在回忆中的人。

　　瞬间是永恒么？瞬间不是永恒；瞬间也许就是永恒。很多事情，谁又说的清呢！

　　烟花做到了，将瞬间的美丽定格成一种永恒。而表姐和那个他爱慕的男人间，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镜花水月般的爱情，是像烟花一样美丽，还是像烟花一样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