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郑小琼诗选》作者郑小琼

　　我思故我诗

　　——访《郑小琼诗选》作者郑小琼

　　郑小琼，一个近年来在诗坛、文坛屡屡被提起的名字，不仅是因为她的作品获得2007年“人民文学奖”，还因为她的身份———一个从21岁起就在广东打工的川妹子。日前，她的新作《郑小琼诗选》问世，不论是作者本人还是书中的文学水平、思想内涵，再一次引起了媒体和文学圈的关注。

　　提起诗，很多人认为这是个与现时社会渐行渐远的“文字艺术”。然而，作为一个“底层社会”的普通打工者，郑小琼不仅多年来坚持作诗作文，而且以自己的独特视角在文坛上独树一帜。她为什么而写？她的新诗集要表达什么观点和情感？她又是怎样看待打工和诗歌创作呢？带着这些问题，记者采访了郑小琼。写作是为了自由表达内心

　　“我们习惯于世俗中的生活，有勇气忍耐持久的痛/用古老的中庸来改善幸福或者不幸的人生，祈求/一日三餐的稳定。不行了！便臆想神的报应/对恶的视而不见，将一座活火山吞进心中……”在郑小琼这首《内心的坡度》中，人们可以读到她内心对生活、对人生的感受，句句掷地有声，充满一股内在的激情。

　　正如郑小琼自己所说，她写诗“主要是表达内心”。虽然她很年轻，但打工的经历、敏锐的感悟、对文学的爱好，都使她内心始终有一股涌动的激情，要把她所见、所闻、所感倾注笔端。当她21岁刚来东莞一家家具厂打工时，因工资太低，也曾想通过写作换一个好一点的工作。但为自由表白内心而写的愿望如此强烈，使她渐渐把名利看做“只不过是写作之外偶然带来的一些东西”。

　　她说：“人是如此脆弱，而现实却是一个灼热的钢铁，人一不小心就会被擦伤或者烫伤。这种感觉在内心造成的阴影是如此的强烈，它让人越来越变得敏感。而作为个体的人，每时每刻都会置身其中，我希望我的文字能够敏锐地表达出这些感觉。”在打工的岁月里，郑小琼在写作的同时，越来越注重关注社会带给内心、肉体、理想的伤害与感受。在她的诗里，相当一部分是描写自己的打工生活，《铁》、《钉》、《机台》等，既有流水线的重复枯燥，也有生活的艰辛残酷，还有浓浓的思乡之情。烧得通红的铁片、压断手指的机床、密密匝匝的钢针机，这些都会成为她诗中的主要元素。以亲历者描述汹涌澎湃的底层

　　上世纪90年代末，打工文学开始兴起，郑小琼的出现，再次让人们关注起打工者的生活，郑小琼的诗歌和打工文学之间又有何关联呢?

　　生活是创作的源泉。郑小琼说，打工生活这么多年，让她感到的最大收益就是在工厂、工作生活的经历。她说：“当一个人置身于工厂底层，接触来自生命最本真的激情与活力时，就会深刻感受到老百姓为了活命在工厂的挣扎、忍受、变形、扭曲。”在郑小琼的诗句中，人们可以读到她对打工群体、对底层人们生活状态的一种发自内心的关注，一种同情悲悯，她的诗充满了对世界不公的蔑视和挑战，字里行间流淌着火热的激情和无穷的力量。

　　郑小琼说，这两年看过不少作家的所谓底层写作的作品，但“给人的感觉就是编的。一些细节看上去就是假的、编造出来的，只是在文中假借一个底层面具，抒写作为一个文人心中廉价的怜悯或者一个文人式的对底层的理所当然的臆测”。她希望自己在写作时，“能更贴近于现实与底层人，作为一个底层的亲历者去感觉汹涌澎湃的底层，一个有喜悦、有悲伤、有疼痛、有希望的真实打工场景”。

　　在她的一篇叫《流水线》的散文中有过这样的表达：“我看到进车间的女孩子们一天天变成流水线中的角色，变成流水线的一部分。我和她们一样，在逐渐丧失自我，有时会因丧失而感伤，因感伤而痛苦。但作为个体的我们，在流水线样的现实中是多么柔软而脆弱，因为这种脆弱与柔软让我们对现实充满了敏感，这种敏感是我们痛觉的原点，它们一点一点地扩散，充满了我的内心，在内心深处叫喊着，反抗着……”

　　如果没有在工厂生活的亲身感受，没有流水线上工作的真实经历，很难有这样的联想；如果没有敏感的观察和感悟，也不会把文章写得如此深刻。而郑小琼说：“在底层的我有时会觉得自己会不会被这些无声社会分解，变为某道程序化的一部分，我只愿自己不会麻木，嚎叫之后变成无声的屈服。”

　　可能是郑小琼诗歌中对打工生活的困苦描述太多，亦可能是她内心的感受太强烈、太敏感，有人把她的诗称做“后工业时代决绝的哀嚎”。对此，郑小琼说：“或许有人在我的诗中读到了哀嚎的感觉，读到了脆弱而敏感的个体置身于现实中的嚎叫，而对于我个人来说，我更在意的是自身置于现实中因懦弱带来的耻辱。”用诗歌建立内心的秩序

　　读郑小琼的诗歌，感觉有震撼人心的力量，有人评价她的诗“没有使用多少华丽的词藻，却能疾风骤雨般深入人的心窝”。有人猜测这与作者的经历有关，有人认为这是天生的诗人激情。而郑小琼则把它归于“对生活的热爱”。她说：“这种因热爱而投入，在受到某种外界的刺激下会显得更有激情一些。”

　　在郑小琼新出的诗选中，主要选了从2003年到2007年她的一些诗歌。当记者问她写这些诗想要表达什么观念、情感时，她解释说，诗集第一部分主要是一些除打工题材诗歌之外的短诗；第二部分是打工题材的诗歌，在这类诗歌的创作上，郑小琼说她的信念是“我数着我身体内的灯盏，它们照着/我的贫穷、孤独。照着我/累弯下了腰却不屈服的命运”。第三部分长诗是郑小琼写作中最为重要的部分。她说：“如果说短诗是我在瞬间的思维，而长诗是贴近现实的综合感受。”她用诗中的语言来表达自己感受：“如果是命里注定，我们在这个年代里/有着纯洁的脆弱，有着容易伤害的/敏感，每个词语在权力与欲望面前/它无法坚硬如初”。

　　在谈到对诗人的定位时，郑小琼认为，“诗人更应该是一个社会的挑战者”。正是这种挑战，使得他常常在正统社会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她举例说：“其实我们翻开中国文学史会发现，太多大诗人一直活在社会的边缘。屈原流放、李白一生飘泊不定、杜甫则更不用说。国外的情况也差不多，拜伦、雪莱等人也生活在当时英国主流社会的边缘。”

　　郑小琼认为，诗歌带给一个写作者最大的安慰是，在远离世俗社会之外，用诗歌建立起一个内在的智慧与感情的独立王国，修正着现实压力下的内心，让它免受外部暴力的损害。“用诗歌建立内心的秩序，保持着一种人性的善良与正义；用诗句来抵抗权力与资本世界带给内心的损伤，保留着人类对内心的理想与尊严，更加热爱我们内心的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