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先锋
潘作良的手机,24小时不关机,他的电话号码,很多人都知道。
同事说,一个信访局长的手机号码,是不可能保密的。上访群众能弄到。
潘作良任职的四方台镇10个村的村民,将他的电话写在挂历上、记在本子上,去世后,很多群众还对他的手机号码脱口而出。
有了他的手机号码,上访群众心里不顺,就随时随地给潘作良打电话。
王秀俊喜欢在前半夜打电话,傅玉兰习惯在后半夜打,两人都是潘作良接待过的老上访户。她们说,白天打时总占线。
心里有怨气,两位被潘作良叫做大姐的女人说起来没完,两个人后来都说,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说痛快了,我们舒舒服服睡了。
他不能关机,也不敢关机,谁知道什么时候有突然的紧急事情发生?
潘作良去世后,女儿打出了他手机的通话记录:3月份,1201次;4月份,1441次,大多数是潘作良女儿不熟悉的电话号码——那是上访群众打来的。
而且,这仅仅是他的手机,他的办公室电话和家庭电话,通话次数还没有计算在内。
仅这些通话,潘作良每天手机通话也在50次左右。
因为说话太多,他患咽炎,还自嘲是“沙哑一派”。
送潘作良离去,王秀俊和傅玉兰每说必哭,“后悔死了,他那么累,我还不让他睡觉,一直跟他说啊说……”
潘作良本来是个急脾气,但只有对两类人不急,一是诸如王秀俊傅玉兰这样的上访群众,任人家怎么急,喝过酒冲到办公室里来的,指着鼻子大骂的,潘作良都没对群众发过脾气。另外一类,是自己的家人,他从没有对娇弱的妻女吹胡子瞪眼过。
唯一一次,对上访群众表现出一丝异样的,是他发病那一天,也就是去世的前一天。
5月9日下午4点多钟,潘作良在办公室里接待傅玉兰,谈着谈着,他捂着头,“我脑袋疼,你让我静一静……”
喘了一口气,潘作良把傅玉兰接待完,傅玉兰脸露笑容地下楼。
紧跟着下楼的潘作良,告诉同事,自己的头疼得要爆炸。
被送到医院,潘作良的血压达到了260,量完血压,这个身高一米八,体重80多公斤的东北大汉,颓然倒下。
他的眼神定了,从此再没有任何反应,无论是观察瞳孔的医生手电筒中发出的强光,还是亲人的呼唤。
十几个小时后,潘作良在沈阳因脑干出血去世,终年43岁。
他的下属说,人有极限啊,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铁人也受不了。潘局长是超过极限了,他像个拉过劲儿的弹簧一样,回不来了。
很多时候,潘作良的睡眠不到两三个小时。他的工作实在太多。
潘作良接任信访局长一年零八个月,时逢国务院颁发的《信访条例》实施不久,潘作良所领导的辽中县信访局,也开始改变传统的接待模式。群众上访,辽中县信访局更多的是,将所涉及单位的领导接来,请他们与上访群众见面,这些群众有的是利益受到不当侵害,有的是对政策法规不明白,相关部门领导,可以把政策解释清楚。
如果是可以解决的问题,信访局就起了“督办”的作用,他们协调沟通,尽量促成相关部门领导当场拍板。辽中县信访局,在潘作良的领导下,正在努力从上访者的“中转站”,变成“终点站”。
在潘作良去世前,他一手创建的“辽中模式”,正在准备向全国推广;他主持修建的“信访接待大厅”正在施工,上级交办的50件重点信访案件,20天内,解决了13件。
一切都需要时间。
潘作良要求,信访局每天七点半之前,必须有一个干部在门口接访。他说,信访是不按时间的,老百姓有一肚子气顶着,睡不好觉,肯定早早来门口等。
最早的一次,他4点30分进了信访局大门。
晚上,他走得最晚,半夜还在办公室里是经常的事。
潘作良的身体并不好。他经常头疼,不知是谁告诉他的土方子,从此一遇头疼,就啪啪作声地拍打自己的脑袋。
他腰椎间盘突出,一犯起来,就得趴着工作。
他面部神经痉挛,发展到最后,连材料都看不得,只好做了开颅手术。医生在他耳根后钻了几个眼,术后没几天,他就戴着头罩,到北京接越级上访群众去了。
发病的前一天,他夜里1点半回到家,躺下睡了一会儿,早晨5点10分,他向沉睡的妻子打招呼:“我走了!”
20年的夫妻,就此告别。
然后,潘作良去看了信访接待大厅的施工情况,参加会,发言,接待群众,不停地打电话……
在会上,有人听到他不住地用手掌拍击头部,也有同事和下属提醒他,今天的脸色非同一般地难看。
他全没当回事。
潘作良没有看到他一手操持起来的信访接待大厅,那个宽敞明亮的地方,他一天都没有坐过。
他也没有等到他的独生女大学毕业工作,拿上第一次工资孝顺爸爸,再等一两个月,潘作良就能等到这一天。
潘作良的前任,因为工作繁忙,整夜失眠不得入睡,只好用医疗手段强制睡眠;潘作良的后任,一个35岁的小伙子,到任两个月,一下瘦了近6公斤。
这是个太累人的职位。
新华社记者朱玉 姜敏
(据新华社沈阳7月19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