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场：中国当代的黑色幽默

　　《赤壁》最近上演了,但电影院里同时上演了一幕幕“剧中剧”———笑场。有人还作了统计,一说是笑场八次,二说是笑场二十次。对具体是哪些词、人、景引发的笑场,网友们还都作了引证与描述。

　　笑场,简言之即公共生活中的发笑场景,这个词这些年出现得比较频繁,但其历史并不短。从演员角度来说,传统上指演员在演出中脱离剧情与人物而忍不住失笑,破坏了舞台艺术的严肃性与真实感,也称喷场。在中国戏剧中还有许多相关的概念,如误场、冒场、怯场、晕场、冷场、救场、翻场、把场、饮场、谢场、垫场、愣场、赶场等。而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笑场,如BBC播音员在播报节目时发笑,韩国美女主持人在直播中发笑至节目结束,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在80岁的生日仪式上,其夫菲利普亲王的一个响屁引发了笑场。这些更多地由个人因素而引起,就不去说它。

　　笑场在当代艺术领域更多地转义了,主体转到了观众,对象转到了影视剧,一般指影视剧在放映时,观众经常出现集体性的哄笑。现今笑场一词成了首映式(特别是那些宣传攻势强劲的所谓大片)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英雄》、《夜宴》、《无极》、《十面埋伏》、《色戒》等一干大片,哪一部没有笑场?甚至每出一片各地都有人对笑场多少次数进行统计,甚为有趣。

　　导演、编剧、演员等都感到委屈,凭什么呀,我们这么辛辛苦苦搞出一个电影,你们一笑了之。其实观众们与他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一些笑料本身单独来看的确并不好笑,但联系到现实生活,观众们就会忍俊不禁。作为审美范畴的幽默,其重要的产生机制就是对象采用貌似庄严的形式,但内容讹谬空虚。车尔尼雪夫斯基认为,喜剧(幽默)离不开人类的社会生活,其主要特征是“用贪求有内容和有实际意义的外表来掩饰内在的空虚和微不足道”。鲁迅说得更直接,喜剧是“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我们都知道有几斤几两的电影工作者对人物形象和语言改编不到位,但自认为有价值,或者装出有价值(也许他们自己也不信),于是引发了阵阵哄笑。如《天下无贼》充斥着“严肃点,打劫呢!”等社会流行语,京油子的语句不时冒出,《赤壁》中三国人物的“天下兴亡,匹女有责”,诸如此类,又如何能达到正面的效果,想将幽默、悲剧、优美、崇高等形态放到一起,只能是一锅大杂烩,观众不笑才怪。

　　但真正的大背景在于,观众们笑的是这个时代,或者说被这个时代搞笑,观众的笑在美学原理中的幽默范畴中找得到理论依据,而笑场则是一个整合性的社会文化现象,这个现象可称之为中国当代的黑色幽默。它反映出当代中国人对权威、神圣、传统的解构,社会的现实与理想和宣传相去甚远,来自内心的主流信仰还未形成,多元的价值观让人迷惑,是一种没有现代的后现代文化。笑场这种中国特色的黑色幽默既是中国当代文化的悲哀,也是中国文化转型的信号,既是危险的标志,也是进步的符号,危机与契机并存。它与政治生活中民众的暗笑、窃笑异曲同工,真是五味杂陈的笑声。

　　其实早在改革开放初期我们就有了黑色幽默,如伊沙《车过黄河》:“列车正经过黄河/我正在厕所小便/我深知这不该/我应该坐在窗前/或站在车门旁边/左手叉腰/右手作眉檐/眺望像个伟人/至少像个诗人/想点河上的事情/或历史的陈帐/那时人们都在眺望/我在厕所里/时间很长/现在这时间属于我/我等了一天一夜/只一泡尿功夫/黄河已经流远”。但那时的嘻笑还有着救世的潜意识,现在的笑场则是一种颓废的心态。

　　如果说艺术领域的笑场,只是曲折反映了中国文化的变化,没有直接的社会干预作用,那么现实生活中的笑场,无论是从机制的培育来看还是从心理的建构来看,对当代中国就实在是危险了。比如,在广州天河体育中心举行的新执业律师宣誓仪式上发生过笑场,在孔子老家的曲阜齐鲁文化纪念活动上也发生过笑场。在中国,还有不少等义的“场”,如因为老虎照事件而召开的陕西整风会议上处级干部们睡觉,可谓之“睡场”,也许还有不少“骂场”“哭场”“哈场”,不一而足。

　　在中国,笑场是一个不经意的符号,是解构的美学,是中国社会变革大潮中的艺术与生活的变奏曲,笑场和骂娘没什么本质区别。(袁忠)

　　作者系华南理工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 (来源：南方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