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中共中央决定,全国范围的县(市、区)委书记大接访活动,从7月开始次第展开。根据要求,各地将对各种矛盾纠纷集中进行拉网式排查和化解,对反映出来的问题,要求登记建册,落实责任,跟踪督办。区别于过往的历次大接访,对排查出的重大疑难案件,此次还将实行县(市、区)委书记带头包案制,全程参与,直至彻底解决 6月28日下午,中共中央发出通知,在全国开展“县(市、区)委书记大接访”活动,全力推进群众信访问题,尤其“事要解决”,“要为北京奥运会成功举办创造良好和谐的社会环境”。
其后,中纪委、监察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国家信访局,先后出台《关于违反信访工作纪律适用〈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若干问题的解释》和《关于违反信访工作纪律处分暂行规定》,正式实行信访工作领导“问责制”,16种信访工作中的违纪行为将被追究领导责任。
这是中国第一次就信访工作责任追究作出系统规定,也是近年来第一次对某一领域违纪行为,同时发布党纪、政纪处分规定,进行责任追究。
在基层“前沿”,一个县委书记如何解决复杂的信访问题,大接访的效果又如何?7月26日,《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走进了河北省元氏县的现实。
严控非正常进京上访 元氏县是石家庄市23个区县之一,古属赵国,是一个有着2000多年历史的老县,因为曾是赵国公子元的封地,故名元氏。“农民好习武,民风淳厚、强悍”,是县里一位副处级干部对此地民风的评价。
站在县委大楼8楼办公室,可以看到对面市民广场上有居民带着孩子散步,“不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稍有粗心就可能出乱子。”中共县委书记李义增皱了皱眉头。
进入7月,全市开展“县委书记大接访”,李义增就再没有回过他位于石家庄市区的家,“吃饭在一楼食堂,上班和睡觉都在8楼办公室”。
“全县几乎把所有的工作重心都放在安保和稳控上了。”虽然远离京城,但奥运同样牵动着这个县级政权的每一根神经。
李义增把全县四大班子的领导全部排班,轮流到信访局接访,除了每月一到两次的接访外,四大班子更多要下到所承包的乡镇去排查“潜在的上访户”。
“每个周末都有人加班,许多下乡排查的干部干脆就住在了乡下。”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王勇军说。
全县久拖难决或多次上访的重点户,李义增都烂熟于心,已派出专门领导包案解决。
但是,不断传来的各地进京上访的简报仍然让他紧张。
6月28日下午3点,中央处理信访突出问题及群体性事件联席会议召开了“全国处理信访突出问题及群体性事件电视会议”,部署在全国开展“县(市、区)委书记大接访”活动和中央国家机关在奥运会期间组织干部下访工作,全力推进群众信访问题“事要解决”。河北省和石家庄市规定,凡发现进京“非正常上访”,相关责任领导须带着“检查”进京接人。
按信访条例规定,上访者不得越级上访,并且要到规定的信访部门,因此相当一部分进京上访者由于不了解这些规定,被作为“非正常”上访者,由当地政府接回。
“从7月10日开始,全省已有十余个县、区因为非正常进京上访而被通报。”李义增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除此以外,河北省还有“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一票否决,凡是因为社会治安综合治理考核落后或群体性上访后果严重的,相关责任人的“评先”资格将被一票否决。
盯事——元氏县的“稳控”努力 与其他距京较近的市县一样,元氏县也有上访的“传统”。
“村民都很淳朴,但性格很犟,喜欢认死理。”县委办主任王勇军说。从元氏到石家庄有30公里,到北京也只有300多公里,村民花30元钱就可以进京。很多村民“一有事就要上北京说”。
县委书记李义增认为,导致上访的原因,主要是利益调整和资源分配引发的矛盾,“基层干部责任心不够、处理能力差也成了上访的另一促因”。
“只要不是权限不够,村民的问题大部分都能解决。”李义增说,“一些干部处理问题不公开、不公道、不作为、有私心。”
曾担任县信访局长的张月辰说,元氏县是一个传统的农业县,土地问题是导致上访的主要矛盾。2004年以前,村民因耕地被占或土地纠纷而上访占总量的40%以上。
“产业园的建设、高速公路、国道、省道的建设也加剧了土地纠纷。”张月辰说,许多占地补偿款被乡镇挪用,或分期偿付,为村民上访埋下了隐患。
同时,随着石家庄市“退二进三”战略的实施,约数十家化工医药产业转移到元氏落户。大批企业的涌入为当地带来丰厚的利税的同时,给环境也带来压力,企业与村民之间矛盾不断。
加上国有企业改制、城市拆迁,2003年左右,元氏县曾一度成为石家庄有名的上访县。高峰时,每年上省进京上访达数百起。
“居民上访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问题。”在李义增看来,稳控的精力不是放在盯人上,而是放在盯事上。
从2004年起,元氏县尝试把信访关口前移,实施法制指导员和村民事务代理制,要求县领导负责到村,以求把矛盾解决在萌芽状态。李义增还立下规矩,县委、政府领导干部每两月至少到信访局接访一次。
据元氏县信访局近三年的统计,从2005年开始,到县信访局上访由557批次下降到去年的372批次。但今年开始,上访再次增加,仅今年1至7月,就有475批次。去年到省市上访共66批次,今年仅上半年就有42批次;去年到北京上访的数字是21批次,今年1到7月份就有9次。
进入7月份,信访量猛增让地方官员们担忧,许多多年前的老事,已平息的旧事又重新出现,成为新增上访案件。
“书记大接访”将上访者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县里,从7月5日到28日,在县信访局登记上访的有97批次。元氏县信访局局长梅庆芳称,与去年同期相比增加了一倍多,去年7月份的接待量是47批次。
“进京接人”的成本 官员们承认“接人”成本巨大。
“只要是正常到规定的地方登记上访的,比如国家信访局的,一般是不会打电话要求底下接人。”元氏县信访局原局长张月辰说,他们去接的主要是在国家规定的上访登记部门以外,例如天安门广场、新华门、钓鱼台、外国大使馆等地。
曾多次到北京接人的张月辰回忆,北京市南三环的马家楼是他经常去的地方,“一排一排的大厂房被改成上访者"分流中心",每个省都有一间,凡不到规定的地点进行上访的都会被警方送到这里。”
张月辰介绍,上访者进入分流中心,都会被一一登记,由分流中心通知所在的省或各地驻京办去“接人”。分流中心每天下午五点关门,关门之前还没有被接走的将给予放行。张月辰说,很多时候,他们接到通知赶到时已到了下班时间,而上访的人已被放走,他们只好住下来,“跑遍京城去寻人”。
“一去一回,光过路费和油费就要一千多,期间还不算工作人员在京的住宿费和招待费。”张月辰说,平均接一个人的成本大约是一千到三千元。
上访者只需花50元左右就可以进京“告状”,而地方政府要把其接回来,一个人至少要付出高出其数十倍的成本。
除了“分流中心”,张月辰也经常到北京南站附近“上访村”去接人,有一次他甚至在南二环的桥苑宾馆住了半个月。
“不仅成本巨大,大多数时间都由包案领导、责任单位负责人和所在乡镇派出所组成一个小组,每次都要四到五个人一辆车,分头在北京找人。”张月辰说。
据元氏县委办公室主任王勇军说,北京当地的值勤民警在街上发现上访者,都会将其带到派出所进行登记,“民警们登记非正常上访者都会记入考核,有时会帮忙代为看管几小时,因此我们去了,总免不了请人家吃顿饭表示感谢。”
有的上访户不愿跟着车子回县里,县里去的人只好花钱在北京陪着,直到将其劝回。
王勇军介绍,该县有一对姓裴的兄妹,因不服省高院的判决,屡次进京上访,其所在的乡镇平均每年要花两三万元去“接人”,而该镇一年的总经费只有20万元。
书记“权力”与信访问责 7月15日是县委书记李义增的接访日。当天早上8点刚过,他就带着县委办主任赶到信访局。“为了让他帮我记一下,免得自己忘了。”李义增说。
据李义增回忆,接访当天,他一共接待了20拨,有七八十人。从上午8点多一直到下午两点,“期间有几次想去厕所,但由于人太多,只好憋住了。”李义增说。
“当天来登记的人明显比平时多,”县信访局长梅庆芳说,书记接访当天现场解决的有14起,另外7起也都责成相关部门给了明确答复。在李义增看来,县委书记接访能起效,一是因为手中有“权”,再就是他所能调动的公共资源较多。这两项能督促干部责任心,有利于直接解决问题。
也有地方的县委书记抱怨,这两项解决问题的“撒手锏”都比原来有所减弱。
地方官员的逻辑是,近几年,县里许多职能部门如国土局、技术监督局、食品药品监督局、工商局等纷纷“上挂”,其人事、财政都归并到市里或省里。从约束干部这一项来看,县委书记的“权”是在减弱,而随着县办国有企业的陆续改制,党政一把手可调动的公共资源减少了。
“与前几年相比,此次大接访更多要依仗书记个人影响和处理问题的协调能力。”李义增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称,“现在老百姓法律意识和维权意识越来越强,书记找政策和法律答复问题,不能做"三拍"(拍脑袋、拍胸脯、拍屁股)领导。”
信访局的干部,更担心由此而来的上访潮。“书记接访的成效本身就是一个宣传效应,7月份的上访量一天比一天多,8月份估计还要多。”梅庆芳说。
李义增把书记接访比喻为“大合唱”,不是“独角戏”,能把上访者留在县里,总有办法解决。
河北大学政法学院教授陈秋明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说,“书记接访,直接的目的是借助"一把手"的推力促使问题解决,而更深层次地看,是为推动信访问责制度铺路。书记大接访只是一种权宜之计,解决问题的关健还是完善信访制度本身。”(记者王维博) (来源:中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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