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地拔葱,自学成才
梅辰:每个人的爱好一般来说都是有原因的,比如家庭影响、环境因素等,您呢?
马未都:我的祖上没人写小说,也没人玩古玩,我完全是旱地拔葱,自学成才。我觉得我喜欢古玩有点与生俱来,我很小就喜欢这东西,我对新的东西不是特别有兴趣,对旧的、过去的东西很有兴趣,我觉得这可能缘于我们那个时代的教育。
我1962年上小学。我们那时候所受的教育不怎么完整,完全是一种政治程式化的教育,比如我们学的语文课中都带有政治的灌输,我们中、小学的教育中都没有美学教育。
我上小学的时候没有美学课,撑死了有个画画的课,也只是让你画个五角星、红旗什么的。我不记得我的小学课本里有唐诗什么的,即使有也就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之类最具“政治”色彩的诗。我们那时更多的是政治教育,而不是知识教育。我想我们小时候所受的教育是不希望你知道更多的历史知识,不像今天是希望你更多地知道历史,因为当时整个社会的观念都是破旧立新。你现在看“文革”的纪录片还能看到六六(1966)年破四旧时砸文物、砸东西的场景,我们那时候是旧的东西知道的越少越好。
梅辰:1962年是“文革”前,政治色彩不会太多吧?
马未都:也还是比较政治化的,有点像现在的朝鲜。
1966年,我上小学四年级时“文革”开始了,在我们刚开始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时候我们就彻底不学习了。可能是因为过早地辍学反而使我们能够更早地走向社会,通过社会去学习,于是你的兴趣在哪儿你就冲哪儿去了,也不受学校教育的约束了。
梅辰:您对历史有兴趣,所以您就自己开始学了?
马未都:我倒没觉得是有意识地去学,都是自然而然的。我印象中六八(1968)年,我在北京看《红卫兵查抄成果展览》,我第一次看到金砖的时候觉得特惊讶,我小时候认为金砖至少是像我们现在看到的砖头那么大,那才叫金砖嘛。看了展览后我才知道所谓金砖才那么大一丁点儿,印象很深。当时也看了很多封资修的东西。
那时我就觉得有些事琢磨不明白,就是人类都是向往美好生活的,可当我们面对过去很美好的生活,比如从过去遗留的精美文物我们就能知道当时人们的生活,我们却采取了一种破坏的态度或者是一种否定的态度时,心里就有疑惑,老在想“为什么是这样?”
其实“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并不喜欢文物,也并不知道什么是文物,就觉得这个东西很奇怪:“为什么它会引起很多人巨大的仇恨?”因为过去我们都是对人有仇恨,现在为什么对物有那么大的仇恨?我们小时候也有仇恨,比如小孩打架,谁欺负我了,我就恨谁,这都是对人的仇恨,但是人对物有什么仇恨呢?物为什么就侵犯你了呢?不知道。只看见人们咬牙切齿地砸东西,把东西都摔个稀碎。同时我也看到很多建筑在拆,在毁坏……为什么?这都不知道。因为那时候还小,没有判断能力。也正是在这个成长的过程中逐步形成了我的世界观。
1969年,我十四岁时离开北京随父母去了东北干校,一所军队的干校,因为我父亲是军人。我在这个封闭的军队空间里待了两年,初一、初二的两年。那两年基本上没上学,尽干农活,虽说后来也成立了学校,连中学带小学都在一块,但也就是天天轰到里边去读读报,基本上是半天读报、半天干农活,没上过几堂课。
1971年,我十六岁时又回到了北京。那时十六岁的孩子跟今天十六岁的孩子是不大一样的。我觉得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非常有承受力,我们的承受力远远大于现在同龄的孩子。我觉得今天很多比我们当时大十岁,也就是说今天二十六岁的青年人都没有我们当年的那种承受力。现在的人对超体力劳动的承受力、对困难的承受力以及对待挫折的心态都比较脆弱,一遇到事儿就先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