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剩女生涯

　　她的剩女生涯

　　■忽如远行客

　　也许每个家族都会有一些特别的传统，以张爱玲家族为例，打张佩纶这边下来，是坚硬，打李菊耦这边下来，则是剩女。李菊耦23岁才订婚，在遥远的19世纪末，这是一个有着失嫁风险的年龄，张爱玲本人24岁与胡兰成签订婚约，听上去不算晚，但是她的同学张如瑾，初中还没有毕业，就匆匆嫁了人。

　　不过，在这个传统里，最彪悍的还是中间那一环，张爱玲的姑姑张茂渊，一直到78岁才把自己嫁掉，可谓把剩女做到极致。

　　传说张茂渊很年轻的时候，去英国留学，邂逅一位名叫李开弟的青年才俊，坊间有一些文章，用湿漉漉的文笔（一半热泪一半口水），描述那初见的辰光，该男生怎样对她大献殷勤，风起的时候为她披衣，寂寞的时候为她诵诗，但我总怀疑这些桥段是跟琼瑶老奶奶借来的，在此略过不赘。总之，她很自然地爱上了他，可惜没有“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的幸运，李开弟早有婚约在身，如同画展上标注了“已售”的佳作，其他人只有看看的份。

　　也另有他说：作为激进的青年学生，李开弟不能接受张茂渊这个“大卖国贼”李鸿章的后代。张爱玲曾经追问祖上那些事，张茂渊说，问这些干什么，现在不兴这些了，我们是叫没办法，都受够了。她的声音一低，近于喃喃自语，随即又换回平常的口气：到了你们这一代，该往前看了——纵是爽利独立的女子，思及感情，常常也会有那样幽微的一顿，不愿被人察觉的一声叹息。

　　尽管有这样多的铺陈，我还是觉得，张茂渊的剩女生涯，也许与这个男人有关，但，那不见得就是全部。

　　张茂渊留学归来时已经二十六七岁，名门背景对她，可能还是种连累，《围城》里方老爷子认为，女中学生应嫁男大学生，女大学生应嫁男留学生，至于女留学生该嫁给谁，方老爷子没有提出合适的方案，大概他觉得这类人属于天生嫁不掉的一类，不说也罢。

　　用现在的话说，张茂渊是一个三高人士，高学历：怎么着也是一留过洋镀过金的海归，盖得过普通女学生；高收入：遗产也应该算一种收入吧，打了折仍然不菲，再说她还是职业女性，一度在电台读社论，工作半小时，就能拿几万元的月薪；高门槛：这里还得引用方老爷子的话，他说，嫁女须胜吾家，娶媳须不如吾家，对张茂渊这样的名门之后，免不了要给予敬而远之的待遇。

　　虽如此说，只要愿意俯就，这世上就没有嫁不掉的女子，张茂渊的问题在于第四高：“心气高”。张爱玲说，她找起事来，挑剔得厉害，因为：“如果是个男的，必须养家活口的??怎么苦也得干??像我这样没有家累的，做着个不称心的事，愁眉苦脸赚了钱来，愁眉苦脸活下去，却是为什么呢？”她所否定的这种生活状态，是包括本人在内的芸芸众生的写照，没来由地做着不快乐的事，除了随波逐流的天性，还因为我们不那么看重自己的感觉。

　　但张茂渊则敏锐地追问自己的感觉，并放诸一切之上，同理，当喜欢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不喜欢，她一定会选择“一直孤单”，哪怕“就这样孤单一辈子”。她会按照上面的格式去想：若是父母所逼，或为经济所迫，或是像张爱玲笔下的那些女子，生活在大家庭里，无法忍耐手足间的挤压与倾轧，就算没有爱情，看不上对方，也是会劝自己俯就的，而张茂渊，父母早亡，因为遗产的问题，跟两个哥哥都闹僵，经济上前面说了，一个人也颇过得，那么，愁眉苦脸地嫁一个人，愁眉苦脸地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四高女子，不把惯性考虑在内，不把闲言碎语、世人眼光考虑在内，就没有让自己妥协的理由——婚姻常常就是妥协的产物——成为剩女在所难免，然而，她的故事终于还是有了一个好结局，78岁这年，她嫁给了也在单身状态的李开弟，他们一起生活了12年，比现如今很多闪婚闪离族都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