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校里的“冠军梦”：农村孩子盼改变人生轨迹

　　他们流汗、流泪、受伤，哪怕是理想的翅膀折翼，却从来没有输掉勇气和信心。他们希望通过体育，为国家争光，也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

　　体校里的“冠军梦”

　　■本报记者 陈惠 本报实习生 郑莉娜 报道组 吕耀明

　　这几天，当体育健儿的神采吸引着人们时，我们来到了他们梦想最初的地方——体校。

这里还有一群引人注目的少年，他们许多来自农村，带着纯真的梦想，走上了竞技体育的人生之路。

　　这几天，吃过晚饭，浙江体育职业技术学院（简称：浙体院）的学生顾不上其他事情，守在电视机前看奥运会是头等大事。

　　“虽然学校没有集体组织看，白天训练的时候，大家便相互打听赛事安排了。”田径系的一位女同学边盯着屏幕边说道。

　　“白天的训练还是不能误的，因为我们的比赛任务也很重，要准备明年的全运会，只能在食堂里吃中饭时看。晚上只要没有晚自习就能在宿舍看。”

　　有些赛事无法看直播，也有很多同学抱着电视睡，偷偷看到很晚。

　　和其他的奥运迷们比起来，电视机前，笔者看到他们比普通人更投入。“看到一些运动员被淘汰后，觉得很可惜，会情不自禁地哭起来。”

　　“他们付出的很多，就在一瞬间决定成败。”

　　“只有我们才知道，那些运动员在训练场上流过多少汗，流过少多血，这些点点滴滴，真的变成祖国荣誉，实现自己的梦想，值了。”

　　“很佩服他们，因为他们可以站在最高境界的赛场上，在羡慕的同时，我更多的是在心里想想自己同样的梦想。”……

　　他们向记者说着感觉。

　　记者采访了他们中的一部分，他们是：

　　重竞技系金兵兵、潘诚旺、王振华；田径系陆敏佳、林翔宇、黄海炳、王云瀚

　　从农村到城里上体校

　　“我生于温州苍南一个偏僻的乡村，父母没念几年书，除了干农活还做些本小利薄的生意来补贴家用。家里的兄弟姐妹多，四个姐姐和一个弟弟。从懂事那一刻起，我就要忙着洗衣、做饭，为父母分担家务活。”

　　眼前的金兵兵是位文静的女孩子，十岁开始习武缘于偶然。一次，她和同伴们去平阳育英体校玩，盯着操场上的刀枪棍棒，忘了回家的时间。当天，金兵兵便向父母提出到武校就读。父母觉得农村女孩习武能防身，又有一技之长，最主要的是武校学费很低，便欣然同意了。

　　“这里的训练异常艰苦，每天五六点起床，每天训练五六个小时。”年幼的金兵兵不怕吃苦，她希望能在这里练出成绩，让父母也脸上有光。自己的人生也能出现转折，不再是一个乡下丫头。

　　几年的磨砺有了回报，她夺得亚洲青少年锦标赛的冠军。“心里美滋滋的，镇里的祝贺横幅在马路上无比耀眼，我难以置信，自己成了村子里的英雄。”武术给这位农村女孩带来了自信和成就感。

　　“后来浙体院的教练打电话让我来杭州，我兴奋地回家告诉父母。但是，父母的态度却给我当头一棒。浙体院第一年要交学费和住宿费，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

　　父母的不支持，金兵兵只能默认，她明白家里的不容易。

　　“一次，我无意中推开父亲的房门，发现他在偷偷地抹眼泪，我特别难受，因为自己的事情让家里增加负担，决定不去杭州了。”

　　后来，姐姐和弟弟相继的辍学，换来了她继续深造的机会。

　　“我对不起姐姐和弟弟，这份情一辈子都忘不了。”金兵兵的眼圈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田径系的陆敏佳说，给家人打电话是她训练外最开心的事情。

　　“父亲表面上很严厉，无论我取得怎样的成绩，他都不露声色。我拿了全国青少年‘奥运达标’的金牌回家，他也就轻描淡写地说，‘这算不了什么，好好训练。’但妈妈却兴高采烈，四处转告亲朋好友，炫耀女儿得了金牌。”说到自己的家人，陆敏佳幸福地笑了。

　　直到有一天，陆敏佳才知道，父亲平淡的言语背后，是深切的期望。

　　“那天，我到父母房间里拿钥匙，无意中发现桌子上放着一本崭新的笔记本，翻开一看，竟是我每场比赛的成绩记录。一些区里的小比赛，我早就忘了，父亲却清楚地写下时间和地点。我跑回房间放声哭了起来，原来他把爱埋藏心里最深处。”

　　每次回家，小弟弟都会站在村口等她，她说这样的画面，一直是心中最温暖、最坚实的力量。

　　有汗水也有泪水

　　童年，本应是在父母怀里撒娇，享受无忧无虑的时刻。可是，这群肩负着父母殷切希望的孩子们，小小年纪便远离父母的怀抱，在训练中挥洒汗水。

　　每位被选进浙体院的学生，都有过少儿业余体育训练的经历。刚被选进田径系练习跳远的陆敏佳，在少儿体校学习三年。“刚开始每天都累得喘不过气来，看到教练脸沉下来，就忍不住哇哇大哭。现在好多了，心里就想着好好训练。”

　　“学校的一天，要从早上五点说起，伴随着早训的钟声，大家睡眼朦胧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刷牙洗脸，吃完早点后到下面集合。”

　　一个多小时的早训足以让整个人散架，八点再到教室上课时，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了，只能硬撑着，胆子大的同学就趴在桌子上睡觉。

　　“有些老师心疼我们，睁只眼闭只眼，也有些老师认为，文化课不能落下，不允许上课睡觉。但我喜欢老师严厉一点，逼着我们学，文化课才不会丢掉。”

　　上午下课吃完中饭一般是十二点了，回到宿舍午休时，不允许讲话，休息一个小时后，是下午更加“残酷”的训练。

　　“以前年纪小的时候，跟着大年级的学生跑，训练强度和他们一样，往往练到一半就吐了。有时候早上起床会流鼻血。教练心疼我们，经常自己掏钱炖鸡汤给大家补身体，带着大家下馆子吃涮羊肉，宵夜还会买来饺子。”

　　进入浙体院后，陆敏佳难得回一次家了，假期是没有的，国庆、五一、双休和自己都不沾边，春节能放个三四天很不错了。如果遇到全国性的大型比赛，两年不回家也很正常。

　　每次打电话回家，陆敏佳都会谈笑风生，把学校的生活夸得比蜜还甜，可她就是不让父母亲来看自己，担心露馅了。

　　“活着就应该相信自己。虽然人生总有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累了，倦了，但追求理想的心依然没有改变过，动摇过。”在日记中，她写下了这样的心声。

　　体育练就坚强性格

　　“城里的生活和农村差别大，村子里很安静，小伙伴之间友好团结，无拘无束。”田径系黄海炳的城市生活，要从小学四年级说起。

　　“因为是插班生，初来时，没有好朋友，胆子特别小，几位调皮的同学常常借故欺负。一次排队做早操，一个男孩子故意排在我后面，不时地用手推。”

　　黄海炳一直忍着不出声，后来还是火了，和那位男生打了一架。“在农村，打人是惹祸了，家长知道了要挨棍子。可是这里，同学们反而觉得我力气大，很佩服，同学也敬我三分了。”

　　“一般学校，老师看重学生的考试成绩。我们这里，是体育训练成绩说了算，只要成绩好，每个人都会笑颜相待。”这位十五岁的男孩带着农家孩子的腼腆纯朴，不时挠着后脑勺。

　　练习短跑的林翔宇是家中的独子，虽家在农村，父母经商，家境较为富裕。一开始，家里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他来体校，觉得太辛苦。他完全可以先读大学后继承家族企业。

　　但是，他对体育充满兴趣，长时间与家人磨后，父母只好随他了。

　　“也许我不会成为世界冠军，但我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林翔宇觉得，即使以后转行不当运动员，体校的经历对一生都受益匪浅。“体育练就了坚强的性格，敢拼搏，哪里跌倒了就在哪里爬起来。这些在体校培养起来的品格是我们的人生财富。”

　　练习武术的金兵兵性格开朗，和记者聊天的过程中，她时不时地演示几个武术动作。她觉得，现在的孩子要学会在逆境中生存，不能遇到一点挫折或不如意就怨天尤人，而不是努力争取。

　　“体育让我明白，凡事要持之以恒，而不是做到一半就放弃。”她现在是全国锦标赛和冠军赛的双料冠军。

　　在前不久举行的全国青少年“奥运达标赛”中，陆敏佳取得了第一名。

　　“当天晚上便往家里打电话报喜，农村重男轻女，从小就被一些亲戚看不起，这回，我总算让他们心服口服了。”

　　电话里，这位好强的女孩和母亲喜极而泣，自己没有辜负父母的心血。“每次外出比赛，总会给家里带礼物，虽然不是很贵，但家人都会很开心。”

　　农村的孩子上体校后，不再向家里要钱，不仅如此，一些在全国性比赛得奖的学生，还能给家里寄钱。“一位跳高的女同学，今年拿了全运会好名次，听说得了不少奖金，给农村老家买了空调、电视机、冰箱等大件。”

　　有乐趣就不觉得累

　　“从小力气就大，七岁的时候，就开始在家举板车的轮子，这和举重的杠铃很相似，没事就一个人玩，觉得很有趣。”小时候能搬得动磨盘是件很让潘成旺在农村老家骄傲的事。

　　潘成旺的一身牛气让家人看到了希望。“大哥决定送我去练举重，我喜欢这项运动，父母也就不说什么了。”练体育，对农村的孩子而言，是条重要的出路。

　　“举起杠铃的一刹那间非常有成就感，那一刻的自己高高在上。但是，举重的动作看似简单，其实每一个步骤都很复杂，凝聚了运动员和教练员无数的心血。”

　　在潘成旺看来，虽然每天的训练生活很单一重复，但不枯燥。

　　“我现在能够在大城市里上学已经很满足，哥哥姐姐们都还在老家。大哥告诉我，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努力过了，就不会后悔。我一直记着大哥离别时的赠语。”

　　运动员在训练时经常会受伤，特别是一些高难度的动作，稍微不小心就会割破或扭伤。前年在一次训练中，他落下了腰伤到现在还没好。

　　潘成旺的“系主任”是奥运冠军占旭刚。“占主任的腰伤到现在还有影响，椅子的背后都要垫一个软的枕头。”举重运动员的腰伤较为严重，潘成旺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我在这里度过九个年头了，有些人奇怪我为何会坚持到现在，一句话，自己喜欢。”潘成旺斩钉截铁地说道。

　　有梦就有将来

　　“半夜醒来，我常常睁大眼睛在想，家中的父母亲此刻是否也在念着我。这个时候的黄海炳正处在他的瓶颈上，一丝不苟地完成教练布置的任务，然而，事与愿违，“有时练了很长时间，卡在某个点上，进步并不明显。”

　　黄海炳曾经灰心丧气，甚至想过放弃这里的一切。“教练主动来找我谈天，记得一次，他说出了父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生活就是这样，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要努力地走下去。’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亲人关切的眼神，一股力量把我推出了阴影。”

　　但是，成才就是“金字塔”模式，塔下排列着成千上万的人，塔顶的冠军只有一个。

　　现在就读浙江大学大二的金兵兵很喜欢大学的氛围。“一边从事专业训练，一边通过文化学习，促进自己竞技运动水平，所以特别珍惜每一堂课。”

　　“有大学文凭是我们运动员出路的保障。”对于女孩子而言，金兵兵更希望有份稳定的工作。“很多的师兄师姐退役后到基层当教练，当教练的压力其实也很大，要带出有成绩的学生，否则教练的待遇和名气都会打折扣。”

　　“曾经我因为出路彷徨过，能够当教练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运动员都面临转行。但是，现在是一个适者生存的社会，体校的生活让我学会了如何面对困难，现在并不担忧退役后自己的发展方向。”

　　潘成旺觉得，虽然运动员是吃青春饭，但是，在体校里锻炼出来的精神却可以很好地帮助他们适应社会。“我不认为运动员的适应能力比其他人差，在某些方面，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

　　也有些同学，打算在体校练好本领后，回农村开一家武馆，将快乐的生活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