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小说如同厕所文学
吴怀尧:之前你提到《罗马史》的作者德国人特奥多尔·蒙森,据我所知,百年来,在纪实文学作家中,只有蒙森在1902年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
岳南:好像还有邱吉尔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也得过这个奖。此著分四卷本在伦敦出版,1953年获诺奖。尽管这个奖对邱氏来说,有为他此前没有得到和平奖而弥补、平衡的味道,但毕竟是以文学奖的面目出现的,所以这部著作也应看作是纪实类的诺奖受益者。至于做蒙森第二,没想过。蒙森是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哲学与文学家,属于百科全书式的大学者。
蒙森与后来的傅斯年一样,都是受兰克史学影响很深的人,从他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兰克学派的影响,也可以看到实证主义史学的痕迹。然而,他与傅斯年的几乎全盘照搬又有所不同,蒙森卓然树一家之帜,不属于任何一个学派,因而曾被柯林武德称作为“实证主义时代遥遥领先的最伟大的历史学家”。我与蒙森出生的环境、受的教育和训练等等皆不同,写不出像《罗马史》那样深沉博大又文采斐然的《中国史》。
吴怀尧:考古在中国方兴未艾,这是否表明中华民族喜欢怀旧,对旧事物情有独钟,近百年来,几乎所有的创新都来自西方,对此你如何看?
岳南:不只是在中国,考古这个行当在世界各地都是热的。与你的提问恰恰相反,中国人并不喜欢怀旧,恨不得把旧事物特别是旧的文化遗产全部砸掉焚毁,扔入历史的垃圾堆才感到舒服痛快。中华民族确实创造过光辉灿烂的文化,有过鼎盛之时,但通观历史,对世界文化的发展做出的贡献却与这种光芒极不相配。当新的王朝推翻旧王朝的时候,胜利者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前朝的庙宇、宫殿、楼堂馆舍一把火烧个精光,然后是城墙拆除,器物砸掉,这种文化灭绝式的浩劫从著名的项羽率江东子弟兵火烧阿房宫、秦始皇帝陵园开始,一直延续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达到历史的顶峰。所以说,中国文化自身破坏性大,对世界贡献小。谈到西方的发明创造,在远古的时候就很了不起,近几百年主要是在地理大发现的基础上,刺激并引发了工业革命。东方或中国没有搞,闭关自守,所以就落后了。
吴怀尧:盗墓小说一直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保留品种之一,《搜神记》、《太平广记》、《聊斋志异》,这些家喻户晓的古代作品里都有“盗墓”的身影。目前盗墓类的“悬疑小说”颇受年轻读者喜爱,对这些通过网络走红的新锐作家的作品,你有看过吗?他们中的一些人曾公开或私下表明受过你的影响,对于他们的作品你能否评价一下?
岳南:现在街面上摆着的那些年轻人写的盗墓小说是个很浅薄的东西,跟厕所文学差不了多少,应该叫如厕小说才正确。有的作者或公开说受到我的作品一些启发,但他们的东西与我的不是一回事。所谓考古纪实文学再有几年就写完了,因为这个东西主要依赖于考古大发现,且是有意思的大发现。像这样的大发现没有几个,所以顶多再有十年就该谢幕了。这个品种也就算枯萎了。以后只能作为古董式的文本为读者所见到。当然,我所指的是纪实类的,若是虚构的小说还是可以写下去的,延续多少年没有数,至少在中国是如此。
吴怀尧:这次长谈,尽管你三句不离本行,动不动就旁征博引,但我还很喜欢这种对话,因为它自由而不散漫。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选择回答或者保持沉默。当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你希望后人在你的碑石上镌刻什么样的字句?
岳南:这是岳南先生的墓,这个为学术和文化的进步,为思想和言论的自由,为民族的尊荣,为人类的幸福而苦心焦虑,敝精劳神以至身死的人,现在在这里安息了。(本文来源:《中国社会新闻》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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