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华科技(北京)公司一楼大厅墙壁的玻璃柜中,挂着研华科技公司的成长史。1983年,它由三名从台湾惠普公司的离职员工创办,何春盛就是创办者之一。
近十年,世界IPC市场具有良好的前景,台湾企业则成为了这种趋势的领导与推动者。
|
研华科技的成长史,是“台湾企业从3.6万平方公里的小岛走向全球化的见证与缩影”。作为研华科技三个创始人之一的何春盛,一直都是媒体喜欢的人物。
记者面前的何春盛,看上去更像一位大学教授,头发斑白,皮肤红润,西服笔挺,言谈举止谦逊而坦诚。他是一个很好的讲述者,在谈及童年往事,哪怕是在回忆台湾威权统治时期的那段历史,他都还保持着淡淡的幽默感。
他也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在别人说话时,他总是礼貌而又温和地听别人把话说完,然后才适度发表看法,而不是急于发表意见。这个细节可以让人看出他的职业经理人品质——尊重别人。一位女性员工的评价佐证了这样的判断:“我基本上很少看到他发脾气”。
尽管何春盛态度很温和,但他对工作细节的追求近乎于苛求。他总能精确地记住每位员工所做的事,在你不注意时,他便会慢慢地走过来询问你的工作进度,如果你碰巧没按计划完成工作,同时又编不出任何理由,那一定极为尴尬。
他不仅是一位沉溺于细节的管理者,更是一位善于着眼于未来的战略家。在研华的核心价值观里,有一条是“放眼天下”。可能正是出于这样的信条,让何春盛带领的研华科技中国公司的业绩,始终保持两位数的高速增长。
“我痛恨政客”
在六七十年代,台湾社会还保持了浓郁的乡土气息,何春盛在田园牧歌式的乡村中度过了童年。小时候,他跟着父亲去扫墓,看到墓碑上刻着他的祖籍——福建泉州,四百年前,他的祖先从大陆迁移至此。父亲身上保持着中国人的传统道德观,黑白分明,这种性格在他身上得到了延续,包括自律与道德感。小时候,父亲对他要求只有两条,即不准赌博,不准骑摩托车。“不准骑摩托车是怕出事故”,但这可能也形成了他日后不喜欢冒险的性格。
乡村生活让何春盛对外面世界充满了幻想,这种幻想最终转换成了写作,他喜欢写诗、写散文,并向报刊投稿,读中学时,他还担任过校刊的编辑委员。他也喜欢阅读文学书籍,但不太喜欢阅读武侠小说,而喜欢读侦探小说,沉湎于其中的逻辑推理以及侦探们勇敢与智慧”。他还曾想当一名警察或者调查局里的调查员。他说:“这可能与我内心充满了正义感有关”。
事实上,这跟他小时候的社会环境有关。当时,台湾处在威权统治时代,只要发现谁在读马克思主义书籍,立刻会被抓去审问。社会阶层之间也存在着明显不平等。那时,除了政府公职人员,大多数台湾人都很贫穷。他记得读中学时,每到中午吃饭,阶层差距就出来了,“本省人”的便当很简单,白米饭与萝卜干,好一点的加一个煎蛋,而“外省人”同学的便当里则丰盛很多,有肉有虾。
在青少年时期,他亲眼见过台湾官员的腐败,为此他曾向县政府举报过当地建设局一名官员。这名官员利用职务和权力,借修马路之机,向道路两旁的住户收取两万元的“设计费”。何春盛看不惯,便给县政府写了一封举报信,后来政府派人来调查,才发觉事态严重。
这种政治空气让台湾年轻人内心充满了失落、绝望、无助……但坚固围墙在慢慢被撕裂,以摇滚、嬉皮为代表的美国文化走进了台湾,成为了他们的精神突围方式。他们学会了叛逆,听摇滚、扮嬉皮、追披头士、出国成了很多台湾青年的梦想,这既是一种反叛,也是一种逃避。
何春盛也曾想过从政,但台湾政坛腐败让他保持警惕,他说“我很痛恨政客”。他没参加任何政党,也很少主动跟政治人物打交道,他认为企业家只要把企业办好,合法纳税,用自己的价值观去影响别人,可能比跟政府官员打交道更有意义,更有价值。
不过,在40岁时,他参加了台北市议员的选举,结果他没选上。“很简单,我不想用钱去买选票。”为了选上议员,不少台湾的议员要动用上亿元。他之所以想去竞选议员,主要是为了想借用那个场合,宣导自己的政治理念。
现在,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到各个大学去讲座。他想通过自己的身体力行去影响年轻人。为了激励更多年轻人找到自己的人生方向,他还写过一本名叫《赢在明天》的书,那里面记录了他的成长感悟。
黄金年代
1970的台湾,正处于制造业大潮,年轻人都喜欢研究技术,比如电子、机械而不是法律政治、文学艺术。
高中毕业后,何春盛考上了台北大学大同工学院电机工程系,相对于台湾大学,这所大学并没有那么理想。他说:“我不是聪明的学生”。虽然,他读的不是最好的大学,但他念的却是在台湾最受欢迎的专业——电机系,很多科学家和企业家都是读电机系的,而土木工程系的毕业生,几乎都成了政府的技术官员。他开玩笑说:“如果我读的是土木工程系,或许现在已被送进了监狱。”
大学生活没有想象中那么浪漫,台北大学同工学院的校园气氛甚至显得有些沉闷,但何春盛很喜欢参与社团活动,他深知社交的重要。
1978年,何春盛大学毕业,他进入台湾大同公司做家电工程师,这家公司当时相当于台湾的“海尔”。1979年,他离职到了台湾惠普公司工作,这意味着他有一份稳定与安逸的生活。当时,现任研华电子创办人暨董事长刘克振跟他是同事。不过,相比何春盛,刘克振更有富有商业冒险精神,他是台湾交通大学通讯工程系的高才生。
20世纪70年代的台湾社会跟现在大陆状况极为相似,正在从农业、工业向高科技经济的转型期,充满了勤奋、艰辛与血汗。但另一方面,他们都处于台湾创业者的黄金时代,现在台湾很多具有影响力的企业家都是在那时成长起来的。
何春盛曾向一名前去采访他的记者推荐了一本名为《台湾经济的苦难与成长》,描写的就是那个时期的台湾创业故事。一位企业老板被冲床削断手指,他到医院简单包扎后,把受伤的手用绷带吊起,手持喷枪清理好机器里的血肉,继续开工。事实上,台湾经济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崛起的,它背后是几代台湾青年创业的激情与奋斗的艰辛。
80年代,台湾已经开始从工业制造向高科技转型与升级,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刘克振、何春盛、黄育民三位年纪差不多,都是理工科出身的知识青年,彼此谈得来。1983年,他们都辞去惠普工程师职位,凑了新台币120万元,注册成立研华电子公司。没想到,第一年就赚钱了。
刘克振拥有强烈的成功欲望,他负责公司经营战略,黄育民依然保持着工程师的本分,主管技术。何春盛负责市场开发,但他只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没有刘克振那么强烈的创业热情,包括对财富的欲望。他内心更想拥有一份稳定,可持续性的工作。所以在研华科技创业没多长时间后,他又回到惠普上班,因为惠普给了他一个客户部经理的职位,这对乡村出身的何春盛很有“吸引力”。而对于一位年仅28岁的年轻人而言,这当然也是一份莫大荣誉。
他在惠普公司一干就是十多年,从客服部经理,业务部经理,最后干到分公司经理,最终成为了一个台湾知名的职业经理人,现在惠普中国区总经理孙振耀就曾在他手下工作。总之,在惠普那段时间里,他接受了最职业的经理人训练,为他今后的职场人生奠定了基础。“我至今没有后悔这个决定。“他说。
大陆“新生”
外企商业训练让何春盛很快在职场获得验证。1994年,他出任台湾一家中小企业的总经理,5年后,他把这家公司成功上市,而他本人则获得当年台湾中小企业专业总经理菁英奖。同时,他收到了老朋友研华科技董事长刘克振的邀请,希望他能再次加盟研华科技公司,负责研华科技的大陆区事务。早在1991年,研华就已经把业务扩张至大陆。
经过了十几年的成长,研华科技已变成一家富有影响力的公司,在全球很多城市设立了分公司,是一家典型的全球化企业。研华科技的产品更是多达1000种,从运输、环境监控、通讯、电信、娱乐、医疗、零售到家庭自动化等。
2000年10月,何春盛正式加盟研华。当时他应同事之邀,在研华科技的内刊上写了一句打油诗:“认识研华很早,能够加入真好”。这句让同事忍俊不禁的感叹,似乎是对岁月的自我幽默。
研华科技的扩张速度令人惊叹,17年后它发展成为一家在全球市场具有竞争力的IPC企业。而何春盛本人的事业也经历着巨变,有成功,也有失败。
开始,何春盛担任北京分公司的总经理,2002年,被正式任命研华中国区总经理。这个时期,中国经济列车在以惊人的速度向前行进,而研华科技在大陆的业务终保持两位数的增长。对此,何春盛调侃说自己是“搭了顺风车”。
这是何春盛谦虚的说法,因为不是所有企业都能搭上中国经济的“顺风车”。在担任研华中国区总经理之后,何春盛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把研华中国区几个事业群进行了有效整合,强化了服务体系,重新梳理了企业形象。原来研华采用的是矩阵式管理,几个事业群独立运作,这极大地阻碍了研华中国区的成长。不过,这项改革显然波及了研华中国区几位管理层敏感的神经,他们更习惯于矩阵式管理下的“藩政割据”,而何春盛的改革明显削弱了他们的权力。两位重要部门经理,突然领着几位业务骨干提出辞职,见此情况,何春盛立即与他们沟通,但已无力挽回。
没办法,何春盛只能自己兼任两个部门的主管,直到派的部门经理到任。不过,这次风波没有让研华中国的业绩受影响,反而有所提升。这来自他改革的成功,拥有统一形象的研华科技不再依傍于业务精英的推动,而来自它的品牌影响力。
近几年,在何春盛的带领下,研华大陆业务已经”举足轻重“,占其全球业绩的23%,而北美占28%、欧洲占18%,”大陆具有庞大的市场吞吐能力,在今后的几年,它肯定能超过欧美地区。“何春盛说。所以,他一直注重对大陆人才的任用——在公司100多位管理层队伍中,台湾人只有5位左右。因为,大陆竞争对手也已向国际化迈进,它们正经历着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的艰难转型。
现在,研华中国公司在北京、上海、深圳、成都设立了分公司,并在其它几座重要城市设立了五个办事处,北京是研发中心,昆山则是全球制造中心。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组织,为了保持良好沟通,来回奔波的何春盛很少在一座城市停留超过3天。
当然,他不只是一个工作狂,他也是一个会享受生活的人,只要一有空余时间,他就约人打高尔夫球、羽毛球,每周还要回台北家里照看他的花草。他的人生观是,对财富与权力没有过于强烈的欲望,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职业经理人,而年轻时参与创办的研华公司,则可能是他职场的最后一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