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医的方法都是从洋人那里学来的，”现在这个中国医生的愿望是，“让全世界的有鼻中隔病变患者都得到近似无痛苦的治疗。”
从病房到手术室，走过一段幽暗的夹层，推开门，迎面是一个明亮的世界。
整座北京医院几十个手术室集中在这同一层楼内，感觉上就像一个无声运行着的繁忙而庞大的修理车间，每个摆满现代化仪器的房间，手术台前身穿绿色手术服、戴着帽子口罩橡皮手套的医生，都在全神贯注做着各种各样与生命相关的手术。
一 下午2点，王晓云主刀的一台内窥镜下鼻中隔粘膜下矫正手术准时开始。比铅笔刀小两号的手术刀在病人鼻孔内干净地划出弧线，手术台前方连接内窥镜的屏幕上，血渐渐漫溢出一轮夕阳般的红晕。
鼻中隔弯曲可导致打鼾或睡眠呼吸暂停综合症等很多疾病，通过矫正手术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手术本身不大，但术后为了创面愈合和防止血肿，必须使用大量的纱布进行鼻腔填塞，病人的痛苦指数达到了8~10，令人难以忍受。即使这样仍然还有5%~8%的血肿并发症，而解决血肿的方法仍然是再次填塞！
多年来，全世界的专业医生一直在尝试减轻这个痛苦，但思路和方法始终禁锢在鼻腔填塞物的改变上，效果不大。
如今，卫生部北京医院耳鼻咽喉头颈外科主任医师王晓云终于打破了常规，在国内首创（世界上也没有先例）鼻中隔手术中负压吸引技术，用一根只有几毫米粗的引流管代替了鼻腔填塞纱布，不仅将术后痛苦指数减低为1~2，完全避免了血肿的发生，而且减少了住院费用，因此大受患者欢迎。
“看王主任手术是一种享受，非常漂亮。”护士长这样说。耳鼻喉的手术，因为视觉限制，医生要眼睛看着屏幕上的图像进行手术，屏幕显示几厘米，实际只有几毫米，但分毫之间却不能有一点差错。手术刀在王晓云的手里时而爽利勇猛时而婉转细腻，娴熟得让人联想起《庖丁解牛》里的描述，以庄子的先知先觉，不知是否预见到，有一天人类解剖一只鼻子能跟解剖一头牛一样游刃有余？
“手术中做到高兴处，他会唱歌。”助手爆出王晓云的“秘密”，“手术过程中医生的精神是高度紧张的，尤其是碰到大手术，连续几个小时下来，必须有一个瞬间，放松一下绷得过紧的神经。碰到顺利的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哼唱几句，就像打了一个舒缓的节拍。”他嘿嘿地笑着，几分开心几分得意。
二 “没有一个痛苦的经历，你不知道什么叫幸福；不会给人带来快乐，也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快乐。”王晓云说，他最痛苦的记忆是2000年在美国做访问学者最初的3个月。
因为语言不通，在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他掉进了一个玻璃罐中，看得见外面世界的五颜六色，却困在里面出不去，周围的每个人都在忙碌，甚至没有人肯拿出时间听完一个磕磕巴巴表达不清的中国医生的提问。从小学习优异一直受人追捧的王晓云，一下子被孤独和自卑揪住了。
有一次，他到导师海曼教授的办公室上课。他提出想看看实验室（laboratory)，却发音不清说成了图书馆（library），教授听完，立刻站起身指着窗外的图书馆说，这是library，不是laboratory，直到过了好几分钟之后，王晓云才反应过来教授的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浑身不自在被刺痛的感觉，好像永远也抹不去。
有一件事非常奇特，那就是人往往是在他人生的最低点而不是最高峰的时候，经过一番非常痛苦的研磨过程，柔韧的心灵终于发现，痛苦的深处真正蕴藏着生命超越与完善的机会——“梅花香自苦寒来”。“在特别苦闷的时候我发现，什么事情做好了，我就会感到快乐，哪怕是准确地说出一句俚语，所以从那以后，我就努力去找快乐的事去做了。”
王晓云终于从压抑中解放了自己，勇敢而主动地走进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他赢得了洋同事们的认可和尊重。这时，他的妻子女儿也来到了美国，生活重又变得温暖起来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出乎很多人的预料，王晓云决定提前回国。“我要把学到的东西拿回来，用在更多病人身上。”
2001年8月最后一天的早晨，天刚蒙蒙亮，因为没人，街道显得更加宽阔。王晓云坐着班车前往进修的美国圣迭戈大学医学院，观摩著名的耳鼻咽喉头颈外科主任海曼教授的一台手术。“他的手术很漂亮。我一直看到黄昏。教授也很高兴，因为他知道这是我离开美国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第二天一早，王晓云领着上小学4年级的女儿登上了回北京的飞机，“加州的阳光真是明媚啊！”从舷窗望出去，他想。
三 在国家有关基金的支持下，回国没多久，他对喉癌的微创治疗研究就取得了进展。
2003年，王晓云因为鼻中隔弯曲，也像其他病人一样，全身麻醉地躺在手术台上接受了矫正手术。
醒来后，鼻腔里塞满了厚厚的纱布，挤压得让他鼻腔痛、头痛，整整一夜精神恍惚难以入睡。等到抽出纱布的时候，更是撕心裂肺地疼……从此，每次给病人填纱布抽纱布，他都感觉到疼痛从自己的心里往外冒……整整5年，他脑子里始终在苦思冥想解决之道。
一 次做颈部手术，当他像以往进行外科手术时，习惯地使用负压吸管作负压引流的瞬间，灵感突然闪现——他抓住了！
“西医的方法都是从洋人那里学来的，现在我的愿望是，让全世界的有鼻中隔病变患者都得到近似无痛苦的治疗。”
王晓云说，改变他人生观的有两件事，一个是在美国的那段经历，一个就是自己接受的这次鼻中隔矫正手术。
手术后不久，一次坐在诊室里午休，王晓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麻醉针打过几秒钟人就全然失去了知觉，原来生和死是这么简单，就是一纸之隔……
好像一扇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样，这个出生于1964年、从医已经十五六年的医生，在他临近不惑之年的时候，对生命终于有了更豁达更柔软的体察。
“我的性格好像也变了，以前莽撞、暴躁，现在变得温和宽容了。我想，根本原因是我变得自信了。”
四 40多岁的杨小虎，平生第一次做手术，他找到了王晓云。从手术麻醉中醒来，鼻子上插着吸管，嗓子还发不出声音，被护士推出手术室的一霎那，他向王晓云挥了一下手，“那样子很像汶川地震中那个敬礼娃娃啊。”王晓云被逗乐了，向他回了一个礼。
“病人来找我，他把一条命交给我，就是相信我。医生解决不了太多的问题，但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一 个脸上长了10年肿瘤的农村女孩来做摘除手术，王晓云不忍心从女孩脸上直接开刀彻底毁容，他选择了从口腔打开，这等于给他自己增添了风险；颈部手术缝合，他特意将刀口开在耳后发际处，这样头发可以遮挡，不会在脖子上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
医患关系的紧张，使得很多病人对医生不相信，对医生开药、检查总是存在疑问。“病人怀疑我，我的心态是很平衡的。他怀疑我，我会介绍我觉得很好的医生给他。”
一 个病人老是怀疑自己喉咙里卡了一块硬骨头，看了很多家医院，带着一大沓片子找到王晓云。仔细检查后，并没有发现什么“硬骨头”，见他不死心，王晓云说：“外面等着的病人还很多，这样吧，改天专门约个时间你来，我再给你好好看看。”“这个人心理上有问题，如果没有医生耐心地帮他打开，他心里的这个坎也许很长时间都过不去。”后来，这个病人专门跑过来告诉他，自己没事了。
“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是要做一个快乐的事，做一个快乐的人。不仅自己要快乐，而且要给别人带来快乐，创造一个快乐的气氛，这样自己才会快乐。”
有一年冬天，一个喉癌病人从天津自家小院摘了一箱柿子，坐着长途车赶到北京医院门口，等着送给早晨来上班的“王大夫”。老人手术没多久，嗓子哑哑的说不出什么感激的话，撂下柿子就走了。
五 诊室的办公桌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白色的卡片，上面是一朵铅笔画的玫瑰，还笔画工整地写着“Rose”，这是女儿小时候送给爸爸的礼物，每次看到，王晓云都会微笑。
一 段女儿拍摄的DV中，镜头在不停地旋转，画外音充满着稚气：“忽然天旋地转，爸爸好可怜噢。可是他仍然镇定自若——这就是我的爸爸。我要学习他的这种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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