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妇术后纱布留腹内七年 求医无果意欲自杀(图)

康莲芬向记者聊起７年之苦，多次泪流满面。

　　记者何晖文图　胃病、肾结石、肝囊肿……巩义一农妇7年来腹痛不已，先后求助24家医院、诊所，被当做上述病症治疗多年未果，其间意欲自杀，最后，一家医院以肿瘤切除包块病理检测时，发现病人体内原来藏着一块纱布。

　　农妇将当初为其做过胆囊切除手术的一家医院诉至法院，院方称当年手术顺利，术后清点纱布无误，怀疑农妇在其他医院做过手术，并称己方无举证责任。

　　法院采用“举证倒置”原则审案，医院拿不出纱布并非自己手术时所留的证据。

农妇身上仅有的两道手术瘢痕和伤残鉴定结果确认，医院存在过错，需承担全部责任。

　　7年病痛换来3万余元赔偿款，包括3000元精神抚慰金，农妇仍难抑委屈：一块纱布为啥这么多家医院7年都没看出来？

　　切除胆囊术后开始腹痛不已

　　9月19日一早，淅淅沥沥的细雨中夹杂着几丝冷风。在巩义市新中第二法律服务所主任徐星文的带领下，记者辗转在巩义市大峪沟矿区胡家沟村找到了54岁的农妇康莲芬。

　　“7年啊，这7年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别人家吃药论盒，我吃药都是论抽屉，如果康院长的电话再晚些时候，我就已经自杀了……”康莲芬泣不成声。

　　2001年2月28日，时年47岁的康莲芬因长期“间歇性腹痛”，住进了大峪沟煤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职工医院（下称职工医院），一系列的常规检查后，她被告知患有胆囊结石、胆囊炎。在丈夫阎建克签字后，3月2日上午8点，她被推进手术室，进行了胆囊摘除手术。

　　康莲芬还记得，当时手术室里的医生和护士有五六个。主刀医生事后告诉她，切下来的胆囊壁很薄，里面有4块石头。

　　8天后，康莲芬出院了，但她并未感到轻松，反而时常觉得腹部更痛了。她认为这是术后正常反应，摘除胆囊后引起的胃部不适，过段时间就会好。“毕竟胆囊被摘掉了啊，哪会老得劲？再说，咱农村人哪会恁娇气，不是实在扛不住了，谁愿意往医院跑？”

　　康莲芬告诉记者，她的主刀医生在职工医院很有名，现已调往巩义市某医院。当年，很多人到职工医院就诊就是奔着他的名气去的。基于此，她和家人从未怀疑过手术过程会有什么瑕疵。

　　多方求医治胃治肝治肾都没用

　　康莲芬开始走上7年坎坷求医路是在出院后一个月，她的腹痛一天甚过一天。她又去了职工医院，被诊断为肠胃炎。

　　吃了两盒消炎药和一包治胃的中药后，康莲芬感觉好了不少。可没多久，她又开始腹痛。她去了附近的诊所，坐诊大夫同样是按胃病给她治。

　　一年后，反复腹痛的康莲芬被医生告知，她的“胃病”已转成“慢性胃炎”。再过两个月，她感觉不仅仅是胃疼，好像整个下半身都产生了连锁反应，于是到一家妇幼保健院就诊，医生怀疑她妇科也有问题。又过了三个月，一家她已经记不清的医院说，她很可能患了肾结石……

　　对于各种版本的诊断结论，康莲芬自己“筛选”后，更认可的是“胃有毛病”。于是，看病而后吃药输液便成为她生活的常态。方圆数十里的诊所、社区卫生服务站都知道康莲芬是个老病号，邻居们也都知道她是个“药匣子”。“这些年都是按炎症治，治胃的药我能吃得拉黑便，喝的中药都是碾成粉末，用面布袋装，常常喝得上吐下泻……”回忆过去，康莲芬几度流泪。

　　在康莲芬大女婿宋九龙的记忆中，他的岳母“一直就跟个‘病篓儿’一样，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他给岳母带药不是“买”而是“批发”，别人家买药是论盒装，他们家是论抽屉，“每年花在看病上的钱不下万元……”

　　但无论吃什么药，康莲芬的病都没法治根儿，她还是经常性地腰疼、肚子疼、胃疼。疼时，她就在沙发上、床上歪一会儿，严重时，她就到医院输水。其间，她还进行过辅助性的中医腹部按摩治疗。

　　从2005年下半年开始，吃药已经完全不能缓解疼痛了，康莲芬开始密集地输液，最长的一次，她每隔8个小时就输一次，一次输3瓶，一直持续了半个月。但效果，仅限于“输后减轻一些疼痛”，几天后就又复发了……

　　记者采访时，阎建克拿出了一个厚厚的档案袋，里面放着妻子7年来到过的24家正规医院、诊所的就诊记录，病例、诊断单、收费条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档案袋。

　　阎建克说，妻子的病情发生更大转变是在2006年6月，她在巩义市计划生育服务站所做的B超检查显示肝右叶出现囊肿。随后，在职工医院做B超也是这个结果。联想起自己一直视线模糊，常年眼药水不断，康莲芬觉得自己的肝确实有问题，于是转入保肝治疗。

　　但无论保胃还是保肝，疼痛都没有消失。2008年春节前后，康莲芬已经连腰都直不起来了，长期的病痛，已经让她感到无助而绝望。

　　根治无望病人绝望中想到了死

　　今年4月6日一大早，康莲芬又一次来到巩义市计划生育服务站，医生仍建议她做做B超。B超室大夫的话差点让她昏厥过去。

　　“疼多长时间了，咋现在才来？你赶紧到中医院查查，看看这一块东西到底是个啥？”大夫看了很长时间屏幕说。

　　难道是肿瘤？

　　康莲芬马不停蹄地找到了巩义市中医院副院长康惠涛。康惠涛也没有立即判断出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于是让她再做一个肝、肾之间的CT检查。

　　就是这次CT检查的结果差点又要了康莲芬的命。

　　做CT前，惊恐不安的康莲芬喊来了自己的兄弟媳妇。两个小时后，弟媳被医生叫进CT室，出来后一脸不安：“姐，医生说是个肿瘤，叫你赶紧去郑州的大医院做个穿刺检查，看是良性还是恶性……”

　　“我一步一挪到了家，但丝毫没有去郑州做穿刺的想法，我很清楚，不可能是良性，我都疼了这么多年了，肯定是晚期了，倾家荡产也治不好，我不能再连累家里人了。”康莲芬想到了死。

　　接下来的两天，康莲芬出奇地平静，肿瘤的事她谁也没告诉。她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该扔的都扔掉了，还从存折上取了2000元钱，告诉丈夫她要去旅游——她决定死在旅游途中，“给家里挣些死亡保险赔偿金”。

　　就在这时，一直关注康莲芬的康惠涛打来了“救命电话”：“你赶快来做手术吧，我敢保证这是个良性的，你放心吧，我亲自给你做手术……”

　　这个电话让康莲芬泪如雨下，而接下来，经康惠涛手切下来的“纱布”则让康莲芬嚎啕大哭。

　　病理切片发现腹内竟有块纱布

　　4月12日，康莲芬在巩义市中医院进行了“切除肿瘤”手术。因为是全麻，康莲芬被从监护室推出来时已经是下午6点了。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兄弟媳妇哭着向她转告医生的话——她体内那个令人绝望的包块，经病理切片发现不是肿瘤，而是一块纱布！

　　9月19日，康惠涛在接受采访时告诉记者，他在看康莲芬的CT片时，发现她的肝肾间隙有一个6．62厘米×5．03厘米大小的椭圆形软组织密度影，与肝右叶密不可分，边缘光滑，诊断为右上腹部包块，周围为炎性组织包裹。

　　凭多年的临床经验，康惠涛判断这个包块像是个“异物”，如果是肿瘤的话应该是良性的，如果是恶性的，周围组织应该是粗糙的，也不会长得如此之快，所以，他打出了那个“主要是为减轻病人思想压力的救命电话”。

　　康惠涛还称，以右上腹不适、疼痛为主要症状的胆结石症是一种中老年常见疾病，临床治疗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手术治疗，切除病变的胆囊，取出结石，另一种是非手术疗法，体外震波碎石，溶石等。“有些病人胆囊结石较大，症状发作频繁，胆管因结石反复感染，可能引起肝脏损害时，治疗原则是尽早手术清除结石，切除病变的胆囊。”康惠涛认为，职工医院7年前决定进行胆囊切除术并无过错。

　　举证倒置院方拿不出无责证据

　　得知7年来将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病灶竟是一块纱布时，康莲芬又惊又气。还没有出院，康家人便开始与职工医院交涉要求赔偿，但对方始终坚称自己没有责任。今年6月17日，康莲芬拿着自己的就诊资料将对方诉至巩义市人民法院，提出医疗损害赔偿。

　　职工医院并不认可康莲芬的指控，他们在向法庭提供的答辩状中称：根据病案查询，当年康莲芬手术顺利，术后清点纱布器械无误，此块纱布并非本院遗留。

　　职工医院同时质疑，康莲芬在职工医院做手术已经过去7年，之后是否又做过其他手术？并且，这块纱布是否就是在她的腹内取出的？

　　虽然职工医院强调自己对上述疑问没有责任举证，但法院依法采用了“举证倒置”的原则。原来，虽然民事案件的审理一般采用“谁主张谁举证”，但在劳动争议和医疗侵权诉讼案件中，一律适用举证倒置的证据采信原则。作为“侵害方”的用人单位和医院，必须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无过错，否则便视为有错，需承担侵权责任。2001年12月31日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4条第1项第8款明确规定：“因医疗行为引起的侵权诉讼，由医疗机构就医疗行为与侵害结果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及不存在医疗过错承担举证责任。”

　　“根据相关的法律规定，这家医院如果认为自己没有责任，就必须拿出证据证明那块纱布不是自己在手术过程中遗留的。但在法庭上，被告无法否认原告在自家医院做了切除胆囊手术，又拿不出原告还在其他医院做过类似剖腹手术的证据。法庭推定职工医院的医疗行为存在过错，侵害了原告的人身健康权，需承担赔偿责任。”主审此案的法官孙爱琴说。

　　而帮了举证弱势方康莲芬忙的不只是举证倒置，2008年8月1日，法医临床司法鉴定所出具的鉴定意见书显示，康莲芬的上腹部只有两条手术瘢痕，一条是13．5厘米长的斜形陈旧性线状，另一条是新近在巩义市中医院缝合的13厘米长的纵形线状。对此，孙爱琴告诉记者：“也就是说，康莲芬的两处手术瘢痕，一处是7年前胆囊切除时留下的，一处正是取出遗留纱布时留下的。”鉴定结果同时认定，康莲芬已经构成了9级伤残。

　　两份结论锁定了职工医院对康莲芬的损害无可辩驳，法庭判决其赔偿康莲芬医疗费、护理费、住院伙食补助费、营养费、交通费、残疾赔偿金、鉴定费31772．74元，精神抚慰金3000元。

　　面对记者的求证采访，职工医院院长李仁和不愿多谈，说“尊重法院判决”，并称，他们会再认真调查7年前的手术责任，并对相关责任人进行内部处理。

　　悲情质询这块纱布咋“藏”这么深？

　　官司尘埃落定，但康莲芬的痛苦似乎仍余波未消，拿着这份长达6页的判决书，康莲芬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快乐。就在记者采访的前一天，康莲芬以一审判决赔偿精神损失数额太少为由，向郑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

　　“这7年我是咋过来的啊，我天天睁眼是泪，合眼也是泪，一块纱布长在肚子里7年，谁能受得了？”康莲芬始终无法抑制自己的委屈，最近整夜失眠。

　　与此同时，这位农妇也发出了这样的质询：“7年来，我去过大大小小24家医院和诊所，竟然没有一家能确诊我到底得了什么病，这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