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美国宇航员焦立中：将中国国旗带上太空

从太空中俯看到的北京 ( 摄影 焦立中)

俯瞰埃及最大的人工湖——纳塞尔湖( 摄影 焦立中)

　　专访美国宇航员焦立中

　　第一位在太空行走的华人焦立中

　　是第一个在太空行走的华裔宇航员，第一位国际空间站华裔站长，第一位从太空投票选举总统的宇航员，也是在太空停留时间最长的美国宇航员之一。接受《外滩画报》专访时，焦立中说，太空行走是“一种非常刺激的经验”，“漂浮在空中看地球，像是在梦里一样。”

　　文/ 莫书莹

　　勒罗伊就是焦立中。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 的历史上，前后有4位华裔宇航员，分别是王赣骏、张福林、焦立中和卢杰；其中，焦立中保持了至少3 项纪录———第一个在太空行走的华裔宇航员，第一位国际空间站的华裔站长，第一位从太空投票选举总统的宇航员；此外，他还是在太空停留时间最长的美国宇航员之一。

　　9 月25 日，神州七号载人航天飞机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发射。 神七载人航天工程总指挥、中国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主任崔吉俊在23 日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此次任务将突破和掌握航天员空间出舱的关键技术，首次进行航天员出舱活动、实行航天员太空行走，将使我国成为继俄罗斯、美国之后第三个掌握太空出舱技术的国家。

　　在神七发射前，焦立中接受了《外滩画报》的专访。“在太空行走真是一种太刺激的经验了！”这位有6 次太空漫步经验、离舱太空行走累计36 个小时的资深宇航员，这样对记者描述漂浮在太空中工作的感觉。

　　“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1994 年7月8 日是焦立中生命里最重要的日子之一。那天，34 岁的他穿上白色NASA 宇航服，搭乘“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进入太空。他回忆道，“我拿着一面镜子，反射后窗的情景，一团火焰似乎在推动我们前进，瞬间，土地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暗，然后就消失了。”

　　那一次，他在太空待了353 小时55分钟，绕地球转了236 圈。

　　焦立中，1961 年出生在美国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市的一个移民家庭。父亲焦祖韬是美国和平利用原子能委员会研究员以及欧洲宇航中心顾问，母亲朱青筠是化学工程博士。与多数华裔家庭一样，焦家格外注重对孩子的培养，“我的父母做了慎重的考虑，为了让我们下一代尽快融入主流社会，最后决定把家安在美国当地人聚集的地区居住。”

　　作为当地小学唯一的亚裔孩子，他自然是受到了许多特别的“关照”，直到高中，他才摆脱掉当地孩子不断来挑衅找茬的苦恼。

　　少年的经历培养了焦立中不服输的个性。“为什么亚洲人不能做领袖？从文化上来说，亚洲人更习惯做与自己设定的背景相符的事业。而我不要这样”，他后来这样告诉外界。作为美国极少数的亚裔宇航员，他时常鼓励亚裔年轻人要学会“让别人看得见自己，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与许多同时代出生的美国人一样，焦立中最早的宇航员梦想来源于1969年美国“阿波罗号”载着3 名宇航员成功登月。当年，大约有100 万人前往位于卡纳维拉尔角的肯尼迪航天中心观看登月发射。那时，焦立中8 岁，与全世界数亿人一样，通过电视看到了美国宇航员阿姆斯特朗小心翼翼地将左脚先伸出舱门，踏上了月球。

　　“我当时心情激动得不得了，下决心将来也要当一名宇航员”，焦立中说。

　　1986 年，在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攻读硕士学位的焦立中第一次向NASA递交了成为宇航员的申请书， 但被NASA无情地打了回来，“他们说我没有经验，并劝我还是先完成学业为好。”

　　1987年，获得化学工程博士学位后，焦立中并没有像第一次那样急冲冲地再次申请，他决定先为自己积累一些经验。他先后进入美国赫氏公司和著名的劳伦斯?立弗莫国家实验室（(LawrenceLivermore National Lab.) 工作，参与研制太空复合材料。

　　1990年，已在化学工程领域小有成就的焦立中（当年，他被列入世界科学工程名人录）决定再次冲击他的宇航员梦想。这次，他成功了。1990 年1月，他从2500 名候选人中脱颖而出，进入NASA受训。

　　1991年，焦立中通过了NASA 严格的体能以及心理测试成为一名宇航员，并于1994年首次飞往太空。此后，他分别又于1996年、2000年以及2004年三次飞向太空。

　　在焦立中看来，要成为一名宇航员首先需要具备的素质就是强壮的体魄。每次从太空返回，宇航员的肌肉和心脏都要经历一次重新适应地心引力的考验。焦立中最常做的锻炼就是跑步，每周跑4天，每次2-4英里。他常自嘲说由于腿短，所以跑得慢。

　　跑步为他的第四次太空之旅奠定了良好的基础。那次，焦立中乘坐俄罗斯的“联盟”TMA-5 号飞船飞赴国际空间站，并在太空待了193天。在太空跑步是他们那次任务的一个实验。

　　为了抵抗地心引力，NASA 为焦立中研究了一种新的太空跑步方法——跑步机上附有松紧带，松紧带穿过宇航员的背使宇航员始终不脱离跑步机，“这种方法好像让我扛着两个哑铃跑步”，焦立中这样形容，而跑步者有多重，哑铃就有多重。

　　他将中国国旗带上太空

　　与焦立中打过交道的人常评价说，他是一个看似寡言但情感深沉的男人。这位祖籍中国山东的美籍宇航员在太空中的呼号是“山东”。“我的父母都来自山东，我觉得用这个呼号是件很自然的事情”，他告诉记者。

　　按照NASA 的规定，进入太空的宇航员都被准许带一些小的私人物品，通常宇航员都会带一些小纪念物或家人的照片以慰相思之情。1994 年，焦立中第一次上太空时带了一面小小的中国国旗。

　　“你知道从太空俯瞰地球是怎样的一幅景象吗？这将令我一辈子难以忘怀：漂浮在太空中，我看到我们居住的这颗星球在宇宙中是那么明亮、色彩丰富；地平线折射出深浅不同的蓝色荧光，这真是一生少有的美景。地球生机勃勃，让人自然联想到在这颗星球上生活着的无数生命。”焦立中告诉记者，虽然此前已在无数宇航员传记中读到关于太空的种种情形，但当他第一次亲身经历这一切，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此外，除了绝少数人有幸在有限的时间到舱外溜达溜达外，多数时间，宇航员都必须待在太空舱里。宇航员不能有幽闭恐惧症，这也是NASA在面试候选人时要求证的：通常面试的人将被关在一个大袋子里，拉上拉链，通过心电图监视候选人的心跳等状态，“我猜想他们只是想看看我们会不会疯掉”。焦立中对此适应良好，他几乎在大袋子里睡着了，“因为袋子里很好，又暗又静”。

　　而即使拥有这样的素质，在漫漫的太空里，焦立中依然会产生强烈的思乡之情，“在太空里我最想念的就是家人和朋友，我想念地球上的树木、花草、动物，我想念树木的气味，想念土地的触觉，我把这种想念归结于人的本能”。

　　焦立中在太空里还培养了另一个爱好——摄影。在2004 年10 月至2005年4 月最后一次执行太空任务期间，他拍摄了超过了2.4 万幅关于地球和太空景象为主题的照片。

　　在太空里摄影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空间站以每秒8 公里的速度掠过地球，他需要不停改进摄影技巧才能拍摄到清晰的图片。

　　焦立中在太空舱里找到一处窗口，可以俯瞰太空，他的多数照片都是透过这处窗口拍摄的。在美国休斯敦约翰逊航天中心一个研究小组的帮助下，他根据国际空间站的位置、地球天气情况和阳光照射角度等因素，确定了拍摄的对象。拍摄时需要一手牢牢抓住一边墙壁上的扶手，一边设法将照相机的镜头紧紧贴近窗口，然后观察镜头内的影像，看到美丽的景色就迅速按下快门。

　　焦立中在太空中拍摄过一幅埃及纳赛尔湖在阳光下闪烁的美景。在水面反射阳光的作用下，纳赛尔湖看上去散发着烁烁的光芒，焦立中说这种景象被宇航员称作是“太阳反辉区”，他回忆说，正当湖面反射出阳光的那一刹那他按下了快门，这时的纳赛尔湖看上去就像是液态金属。

　　此外，焦立中拍摄的最多的就是月球，他最爱的作品就是一轮满月悬在地球大气层的边缘的景色。

　　“总有一天，人类将重返月球，也许是美国人，也很有可能是中国人”，他最后这样告诉记者。

　　B=《 外滩画报》C= 焦立中

　　宇航员对心脏要求最高

　　B：你认为成为一名优秀的宇航员必须具备哪些素质？

　　C：首先你必须非常健康。从我当宇航员的经历来看，我觉得大多数申请者最后由于身体因素被筛下来都是由于心脏或视力方面的问题。尤其是心脏方面，即使你只有那么一丁点问题都不可能成为宇航员。视力方面的要求则相对没那么严格了，我申请当宇航员那时，视力要求是裸视为20/100（编注，相当于0.2），矫正视力为20/20（1.0），而现在他们已经放宽到20/150（0.125）。此外，NASA 还会要求你做一系列的测试来评估你的心理素质是否符合上太空，其中包括笔试和面试。

　　B：你申请时华裔的身份有没有成为障碍？

　　C：完全没有。说实话，我当时也没考虑到这一点，我觉得无论是种族还是背景，NASA一定会选择最优秀的人，我只是担心自己的履历是否能足够优秀到令我在那么多申请人中脱颖而出。

　　B：作为一名NASA宇航员，在进入太空之前要经历多少训练课程？

　　C：我不太清楚他们到底设置了多少课程，我只能告诉你NASA对宇航员的培训是非常全面和完整。我第一次执行太空任务之前经历了两年的训练；第二次任务之前经历了一年训练；第三次任务之前经历了三年训练；到了第四次，也就是我出任国际空间站站长之前，我经历了整整四年训练。

　　“回到地球，我们常砸了杯子”

　　B：您曾经多次进行过太空行走，9月25号中国的神州七号航天飞机即将进入太空，中国宇航员也要进行首次太空行走。作为过来人，你能告诉我们，走在太空中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C：这是一种太刺激的经验了。当你在自己的“航天器”里，也就是我们说的宇航服，你会听到有风的声音，这是设备不断将氧气打到你脸上的声音，然后你开始工作，你会觉得你的太空服非常坚硬，使你的行动有点笨拙。但这一切并没有关系，当漂浮在太空中看到地球，四周的一切如梦似幻，就像是在梦里一样，你开始你的太空行走了！而当你走出太空舱看地球，又会发现与在太空舱内看地球不一样了，这时地球看上去好像一只球。走出舱外，你会不禁联想，如果就这么撒手，会不会掉到地球上去？在一次太空行走时，我走到了空间站的最后端，地球正好就在我的脚下，感觉好像是被吊在阳台上，然后你就会发觉你自己心里在说，“嘿，我要掉下去了，我要掉下去了”，真的很滑稽。这种情况回到地球后又会发生，不少宇航员开始很不习惯，总觉得随手扔一样东西，这样东西会漂浮在空中，而不是掉在地上，于是我们常常会砸了杯子或者是丢了笔什么的。

　　B：你们在太空始终保持漂浮状态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C：事实上，漂浮是种很舒服的状态，你会感觉非常自由。不过有时，这种状态也会造成一些不方便，因为你总是有机会需要稳定自己，不然你就会飘远了。你不可能坐在一张椅子上，或是好好地站在哪里。如果你要稳定自己干点什么，就只好一只手抓着一样什么东西，腾出另一只手做事。更多的时候，我们会想办法把自己的脚固定在什么地方，这样两只手都可以空出来做事了。在太空中，完全没有上下的概念，也没有天花板与地板之分，所以任何一面墙壁都必须装上扶手，这样，你就可以自己决定什么方位是天什么是地了。

　　“中国的宇航服应该不错”

　　B：2004年，你在太空完成了总统投票，你成为了在太空中完成选举的第一个美国选民，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C：我在太空里托人送了一个密封的文件到选举办公室，然后那里有人打开看就知道了。就这么简单。好了，世界上又有一个人知道我是怎么干的。

　　B：有一些什么事物我们生活在地球上时觉得很平常，但到了太空里就很困难？

　　C：几乎每一件事！比如，个人卫生方面，在太空里，你怎么剪指甲呢？我用一个小盒子来保存剪下的指甲，并且我必须在空气过滤口剪指甲，因为所有掉下的碎屑都可以吸进空气过滤口。另外洗澡也是件难事，地球上的洗澡方法在太空里行不通，我们一般都是用湿毛巾干搓，再用点免冲洗肥皂液和洗发香波，这些东西能令你保持干净，但远不及在地球上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那么舒服。

　　B：最近我在你的博客上看到一些很好玩的东西，有传闻说一些宇航员声称美国政府早已知晓有外星人这回事，并在过去的60年里一直对外隐瞒了事实。你在博客中也提到说这些传闻让你开始思考以前在太空中看到的一些古怪景象到底是什么，能说说你曾经在太空中看到些什么？

　　C：我第一次进行太空行走时曾注意到在黄昏时有一组五道光线闪过。因为黄昏视线不太好，我不能很准确地判断这组光线是来自地球还是太空，但我当时并不认为这是UFO，因为这组光也很有可能来自地球（比如大型渔船）或者军用卫星发出的光，据我以往所有的经验，最简单的解释往往最接近事实，所以我其实并不喜欢将我看到的归结于UFO。

　　B：这次搭乘神七进入太空的中国宇航员身着的宇航服据说要花费1亿人民币，不知你对中国宇航员这次将使用的宇航服有什么了解？

　　C：美国宇航员的宇航服更贵，要花费2500万美元。我没看过中国的宇航服，但我听说中国的宇航服与俄制的Orlan宇航服类似，我在两次太空行走中穿过那种宇航服，非常不错，所以我相信这次中国使用的宇航服应该也不错。

　　B：在你的博客中我看到你在国际空间站的照片，似乎穿的都是平常的衣服。

　　C：在飞行器里，宇航员只有在发射和返回地球时才需要穿舱内宇航服，一旦座舱发生气体泄漏和气压突然变低时，舱内宇航服迅速充气，起保护宇航员的作用。舱外宇航服是宇航员出航活动，进行太空漫步时使用。平时在空间站工作生活则可以就穿平常服装。

　　B：国际空间站温度怎样，很热或很冷吗？

　　C：站内的温度是可以调节的，所以很舒适。

　　B：你最后一次执行太空任务是在2004年，当时你出任了国际空间站的第十航天组组长，作为站长，你的主要工作是什么？

　　C：作为国际空间站的站长，工作的首要任务就是保证整个任务的成功实施。我必须确保我们所有人都已经接受了所有训练而且准备好进行太空飞行了。另外，我还必须帮助建立和维系团队之间的良好工作关系，保证任务的执行。

　　B：我听说你能流利地说中文、英文和俄语，你们在国际空间站内是以哪种语言作为工作语言？

　　C：我小时就开始学中文，学俄语则是为了更好地在国际空间站工作。我想中文、俄语我都能说一点，但不能说是精通。在国际空间站里的官方语言是英文，但我们多数时候会讲俄语，因为我发现我的俄罗斯同事们讲俄语更自在一点。

　　B：目前，许多国家都在积极地开展探索太空的工作，你认为在不远的未来，人类的太空事业将如何发展？

　　C：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人类将重返月球，不仅是美国，也可能是其他国家，很可能是中国！我也希望，不久的将来我们可以组织一个联合团队开始对火星的探索。

　　B：现在你从NASA退休，开始创建自己的公司，你认为你的公司将朝哪方面发展？

　　C：现在我在做一些不同的尝试，其中有一些是与私人公司进行合作，我们希望完成一个私人太空旅行的项目，为以后开发太空旅游业，或者是为私人的太空研究工作做准备，当然，我们也希望通过对技术的更新来降低太空之行的费用，使得更多人可以体验这种奇妙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