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小城金融危机中屹立 环境经济孰轻孰重(图)

经济糟糕与失去安宁清新的环境相比，到底哪个更可怕？ IC图

盖瑞站在自家后院，身后便是一口气井。早报记者 俞懿晗 摄于沃斯堡

    经济衰退中独善其身 美国天然气小城也有隐痛

　　早报记者 俞懿晗 发自沃斯堡

　　3年前，盖瑞·霍根在他的邮箱里发现一封天然气开采公司的信函，里面夹着一张采矿权租赁合同，以及15000美元的大额支票。“请将租赁合同签字寄回，您就能兑现这张支票。”信里说。

　　盖瑞没有理睬这封信，但他的邻居们不假思索地签了名——谁也不愿拒绝这笔横财。于是一年后，钻井队带着大型机械开进了盖瑞的小区，随后就是一连串的钻井、取气、埋管道，重型卡车日进夜出，这个位于沃斯堡西郊，被广袤草原环绕的社区迅速沦为钻井工地，一切开始变得难以控制。

　　“刚开始大家都很开心，以为自己就要发财了，可是当人们看到气井给社区带来的破坏，他们又开始疑惑、不解、甚至愤怒，尤其是听说天然气开采过程中的种种危险后，人们变得很情绪化。”盖瑞向记者回忆说。

　　现在，两口巨大的绿色储气罐静静躺在距离盖瑞家后院600英尺的地上，而同样的天然气井标志，在沃斯堡市区几乎随处可见，它们出现在乡村俱乐部、停车场、公园、学校操场和停机坪上，只因为，沃斯堡的人们“幸运”地住在一片蕴藏丰富天然气的巴耐特页岩（barnett shale）上。

　　近年来，随着新技术的开发和天然气价格的上涨，对页岩天然气的商业开采终于得以实现。当切萨皮克（Chesapeake）、XTO、德文（Devon）这些天然气开采巨头争先恐后地进驻沃斯堡时，这座西部小城的人们仿佛看到了一世纪前“石油潮”的重现：投机、抢地、金钱伴随着天然气滚滚而来。

　　巨大的利益驱使能源公司将大规模的钻气工程建到了市区，在当地市政府的首肯下，沃斯堡成了美国第一个在市中心开采能源的城市。目前，有1500口气井遍布沃斯堡市区，其中大多已投入运营，而规划中的气井总数将达7000到10000口。美国对天然气的渴求正在把这座城市变成巨大的工业气囊。

　　租地争夺战拉开

　　“沃斯堡的人很早就知道巴耐特的存在，但因为原先没有开采技术，大家都没把它当回事。直到1990年代某个天才专家发明了水平钻探技术，人们才突然意识到，我们脚底下的是个巨大的宝藏。”家住沃斯堡市区的唐·杨说。他所在的meadowcrook社区，也不例外地成了钻井工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沃斯堡的居民没有时间去思考，天然气的开采对他们来说是天降横财，还是飞来横祸。

　　起初，每家每户都幻想着一夜暴富的场景：带着厚厚钱包的能源公司高管敲开家门，笑意盈人地递上一叠巨额支票，恳求他们出租采矿权，以便开发地下的天然气页岩。

　　事实并没有那么简单。租地人很快蜂拥而入，他们受雇于能源公司，和拥有开采权的居民议价。为了争夺可供开采的土地资源，他们挨家挨户地敲门，或是在社区中心摆摊，巧舌如簧地说服居民在租赁合同上签字。出租采矿权的费用有两种支付形式，首先，出租人在同意出让采矿权后就会收到一笔数额固定的现款，这被称为“红利”，按照房产价值来计算；等气井开始产气后，出租人每个月能获得占气井产出25％的特许费，对普通居民来说，这笔钱通常在每月25美元到50美元之间，直到气井停止产气为止。

　　面对租地人的支票，很少有人能理智地拒绝，尤其是低收入家庭。36岁的黑人妇女海莉和丈夫皮尔斯就在租地人的劝说下签了字，甚至连合同内容都没看，而他们200多平方的小屋并不属于高档社区，只拿到600美元的红利。“我当时想，管他呢，不就是气井，我们住过比这更差的地方。”海莉回忆说，而当她和皮尔斯得知能源公司要把24英寸粗的输气管道埋在她门前时，小两口后悔莫及。

　　“他们就是一群骗子，在我看来，租地人比以前上门卖二手车的贩子还糟糕（二手车贩在美国常被认为是最狡猾的销售人员）。”盖瑞说，“他们总是先在你面前晃一下支票，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我们只是在地上挖个洞，取点气，这些钱就归你’，等过了两三年，工程队来了，他们才说，‘哦，忘了告诉你，我们还要在你家门口埋条管道’。”

　　田园变成工业园

　　57岁的盖瑞是个典型的德州人。他在曾被称为沃斯堡支柱产业的军工厂——洛克希德·马丁公司上班，是F35隐形战斗机的安装工程师。盖瑞用他那口带着浓重西部牛仔口音的 “德州话”告诉早报记者，他的幸福的乡村生活就在短短11天的翻天覆地。

　　气井来得很突然。天然公司的钻井队毫无预兆地开进小区，碾平一片树丛，在碎石地上竖起150英尺高的钻机，随后，伴随着尖利的叫声，连接钻头的铁杆开始在涂着扎眼油漆的井架中打转， 18轮的重型运输车接踵而来，掀起滚滚烟雾，不到两周的时间，盖瑞后院600英尺（183米）开外就建起了两座气井，地表上还干净利落地竖着绿色的采油树。

　　“好像一觉醒来，我被扔到了工业园区里，原来的那个宁静、自然、充满野趣的社区上哪儿去了？”盖瑞站在他的后园里，望着不远处的气井说。他和妻子黛博拉在7年前花15万美元买下了这所“礼堂溪”小区内的400平方米的独栋住宅，这是个很理想的住所，小区距离沃斯堡市中心半小时车程，四周环绕着大片的绿色植被，空气清新，环境宁谧。

　　盖瑞说，当他买下房子时，透过后院深褐色的木篱笆，他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原。“我下班后最喜欢坐在院子里，喝上一杯冰茶，有时候还能看到附近农场的牛马经过，感觉自己实在太幸福了。我还跟朋友说，这里让我觉得自己就像J.R尤英（美国著名肥皂剧“Dallas” 中的角色），而且还不用自己赶牛。”

　　如今，牛群不再经过盖瑞的后院，取而代之的是每天往来于井场的重型运输车。盖瑞说，过去，这个社区连货车都很少出没，而自从建起气井后，运输车每天至少要进出十几次。

　　身为“礼堂溪”社区协会会长，盖瑞说，他的社区里已经有9个井场，其中分布着24口气井，而且都已经开始产气。“有些朋友疑惑地问我：‘嘿，盖瑞，这不算太糟糕，你究竟有什么问题？’我的问题是，以后也许还有更多气井在这里出现，而我根本没法阻止。”盖瑞说。他甚至不能搬走，因为他的房价已经因为那两口气井而大为贬值。

　　没有免费的午餐

　　在能源产业历来强势的得克萨斯州，可供人们选择的余地很少。事实上，联邦、州和地方法律赋予能源公司极大权力，他们不仅免受《清洁空气法》、《清洁水法》的限制，而且在铺设油气管道时还可行使对土地的征用权。

　　71岁的杰莉·霍顿就是最愤怒的受害者之一。2年前，租地人来到这位寡居多年的老妇的家门口，告诉她可以立刻获得500美元，代价是让切萨皮克能源公司的一条天然气管道在她的前院通过。杰莉拒绝了对方，解释说她舍不得门前那棵拥有百年历史的老橡树，租地人随即告诉她，“不管你愿不愿意，管道都会从你家门口通过”。

　　由于杰莉的邻居大多同意了管道铺设，天然气公司可以以征用权起诉杰莉，强制她接受租赁条件。也就是说，杰莉只有两个选择，接受租地人的条件把门前的土地出租，或是不接受，等着法院宣判强制征用。

　　杰莉的境遇还不算最糟，事实上，沃斯堡还有部分居民因为他们的房产不包括采矿权而得不到分毫补偿。他们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钻井队占用他们的前院或者后院附近的土地，忍受噪音、污染、房价贬值和保险费涨价。

　　当然，也有人为此欢欣鼓舞，而那些大多是拥有大片农场或大型商业区的富人。在盖瑞家附近的农场，农场主先是获得120万美元红利，而未来每个月还能收到近万美元的特许费支票。而占地1.8万英亩的达拉斯－沃斯堡国际机场更是超级大赢家，能源公司开出了1.85亿美元的红利，未来每月的特许费高达数百万美元。

　　在唐·杨看来，这场对能源财富的再分配是“极其不公正的”，“它只会让富人更富，穷人更穷”。“富人才不会介意这些气井，如果环境变得很糟糕，他们可以飞去澳洲或者罗马度假。但穷人只能留在这里忍受折磨。”唐不无尖刻地批评道。经营一家艺术玻璃加工店的唐说，能源公司的游戏规则就是“歧视”，他们总在少数族裔聚居区想方设法地降低成本，“认为只用100美元的红利就能打发那些不懂英语的墨西哥妇女”。

　　尽管唐对能源公司的“贪婪”大加指责，但他同时也不能否认，普通百姓向能源公司发起的争夺战，其推动力也一样是钱。“如果大家都拿不到钱，又有谁会在这些问题上浪费时间？”唐说，他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很快在沃尔玛花完了那笔钱，然后开始抱怨他们必须忍受几十年的钻井困扰”。

　　“人们都说，那是天上掉下来的钱，但其实，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收了这笔钱，就得为此付出代价，而代价最终会比你得到的大很多。”唐说。

　　盖瑞为他和邻居们算了一笔账：15000 美元的红利，去掉缴纳给政府的30％所得税只剩10500美元，也许还要用来应付因气井而上涨的保险费。至于每个月25－50美元的特许费，“还不够我带全家去吃顿麦当劳”，盖瑞说，“难道这就叫发财了吗？”

　　能源腹地拒绝衰退

　　早报记者 俞懿晗 发自沃斯堡

　　晨晖中，巨大的钻井塔安静地矗立在草原上。

　　这不是电影《血色黑金》中的画面，而是公元2008年，美国得克萨斯州沃斯堡市的真实写照。

　　在这座崛起中的西部小城，天然气是新的“黑金”。21世纪新技术的出现使页岩天然气的开发成为可能，而坐拥巨大天然气页岩的沃斯堡，也正从“天然气潮”中获得再发展的动力。

　　一个世纪前，石油潮曾给这片荒凉的西部大草原带来人口、面包和工作岗位；一个世纪后的今天，更多人口、面包和工作岗位正随着天然气公司源源不断地涌入。这里没有“没收房产”的银行告示，没有失业阴影和破产悲剧，一切都在大型钻机的笼罩下欣欣向荣。

　　天然气让这座“牛仔之乡”在泛滥全美的次贷危机中独善其身。

　　美联储的城市商业周期指数显示，沃斯堡今年第一季度的经济增长率为2.9%，虽然和去年同期4.3%的增长率相比有所下降，但在美国各大城市陷于发展停滞的背景下，沃斯堡的表现可谓逆势而上。正如沃斯堡市长蒙克里夫所说，他们收获的是长达半个世纪的繁荣保障。

　　直到能源公司开始瞄准沃斯堡地下的天然气岩页前，这座长期同达拉斯共生共荣的西部小城一直是幽静而低调的。人们狩猎，上教堂礼拜，循规蹈矩地过着最传统的美式生活。

　　然而，漫山遍野的钻井塔在对城市重新塑形的同时，也开始侵扰人们的生活。

　　三个月前，当地主要能源公司切萨皮克的租地人向一位寡居的老妪杰莉·霍顿威胁说，如果她不同意接受公司的租地条件，他们就会强行挖开她的前院，把一条天然气运输管道排在她的门边。

　　对市区的天然气开发打破了小城多年来的和谐气氛，把艺术家、退伍军人甚至家庭妇女变成了激进的抗议者。但在这个与能源产业历来亲善的“保守派腹地”，反对天然气开发足以被视为“不入流”的决定。

　　没有人否认，美国正处在能源安全至关重要的年代，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佩林正每日现身电视荧屏，号召美国人支持阿拉斯加开发更多石油资源。

　　“开发天然气的负面影响是暂时的，但益处却是长期的。”沃斯堡市政经理戴尔·菲斯勒对早报记者说，“我们希望十年后，这座城市能交通便利，环境宜人，而这些梦想，都要通过天然气来实现。我只能尽量让阵痛消除地快一些。”

　　衰退被挡在门外，代价还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