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上海市公安局局长 奥运安保是一场大练兵

　　奥运安保是一场大练兵--专访上海市公安局局长张学兵

　　《望东方周刊》记者李蔚/上海报道

　　“世博”还有一个大动作：“打开水门”--- 也就是允许船只通过黄浦江水道，直接泊进亲水的“世博”场馆，这样的场景肯定积聚人气和眼球，但“水上安全”将因此提上议程

　　眼前的张学兵音量不高，语调和缓，这个2月底一上任就经历奥运安保“大考”的上海市市长助理、上海市公安局长，同时经历着从文官到“武将”的身份转换。

　　在2008年2月28日之前，张学兵曾先后担任卢湾区委书记、浦东新区区长，对基层工作有深入的了解，尤长于社区调研。

　　如今，这个注重细节、作风亲和的地方官员，转而成为一名统率45000名上海警察的公安局长。某种柔性的力量也随之渗入这支准军事化的队伍。上海这座特大城市的每一件突发事、紧急事，都可能变成他和下属探讨工作方法时的研究对象---他称之为“案例教学”。

　　9月11日，本刊记者专访了刚完成“上海市奥运安保总指挥”重任的张学兵。在上海市公安局办公指挥大楼内的市应急联动中心贵宾室，他畅谈了上任半年来的甜酸苦辣。身后巨型的玻璃幕墙上，这座城市各个角落的交通状况一目了然。

　　最有牺牲精神的工作

　　《望东方周刊》：刚刚过去的奥运安保，也是你上任以来的最大挑战。身为总指挥，是如何进行统筹规划的？最大的感言是什么？

　　张学兵：说实话，感慨良多。最大的感言还是那句话：“公安，是和平时期最光荣、最有牺牲精神的工作”！

　　自8月3日，上海市公安局大礼堂召开“上海公安机关奥运安保临战动员大会”后，大家就整夜整夜地不回家。

　　再拿安检岗位来说，无论是奥运场馆，还是道口检查站，上海有数以百计的奥运安保“口子”，但凡值勤的，不论男女老少，不论日晒雨淋，通通都是白天13小时一班，夜晚11小时一班，三班两运转，其间除了留有半小时吃饭外，其他时间都得像钉子一样钉在岗位上。连续几天站下来，民警们不仅脚站得浮肿了，就连手也浮肿了。不少人换上了大一号的鞋，还往鞋里塞进了许多诸如棉花、餐巾纸之类的软物，还有人在腰上贴满了伤湿止痛膏。久而久之，有人钻研出了一个秘诀，晚上睡觉时把脚搁在床架上，让血回流，第二天再上岗时人就会舒服些。

　　这样的细节，能不让人动容吗？

　　《望东方周刊》：如何在压力面前鼓足士气？

　　张学兵：当时我想了几条。第一条，公安工作要通过良好的专业的执法，更多地争取全社会的支持和理解；第二条，一定要做好民警，特别是一线民警的思想工作，进一步认识到岗位的光荣感和责任感。

　　我们在内部也搞了个留言板，让民警有什么思想写在留言板上，然后政治部在网上和民警对话，做情绪疏导工作，这些都很需要。

　　所以整个奥运期间，大家没有休息一天，但是士气是旺盛的，战斗力是强的。队伍有士气，就有积极性，就会主动地为群众、为安保工作想办法。期间，有很多人性化的措施，也得到了社会的肯定。

　　尽量不扰民

　　《望东方周刊》：你刚才提到“人性化的措施”，能否具体介绍一下？

　　张学兵：所有的安保措施，都要考虑到奥运场馆的安全，还有就是老百姓的方便，尽可能不要扰民。这也是我们奥运安保的一个前提。

　　就拿上海体育场的周围“封场”来说，封场后车辆被管制，出行会受影响，但是场馆附近的“有车族”并不受影响，为什么呢，因为7月21日起，他们就收到徐汇分局交警支队的通知，凡是属交通管制区域内居民有机动车的，请带好身份证、车牌和驾驶证，到交警支队办理临时通行证。

　　这样的话，他们行车反而比平时更畅通，因为没有那么多车争道啦，事后，大家纷纷收藏了那张“临时通行证”，说是百年不遇的机会噢！

　　少扰民，最大程度地方便群众，这样的细节还有不少。很多项目的演练，我们都安排在深夜进行；再比如临时交通管制措施，我们具体到以“分”为单位，尽量少占用市民时间。

　　对封闭区域，警方划定时，像“绣花一样细心”。有一个紧靠体育场的健身区，平时来此锻炼的居民很多，如果“一刀”封下去，警方方便了，这些居民就至少一个月不能进去锻炼。怎么办？像剜蛋糕一样地把它从“封闭区”里剔出来，让群众继续使用。

　　世博倒计时

　　《望东方周刊》：奥运虽然过去了，但上海的安保工作仍面临着严峻的考验---世博会即将进入倒计时。作为一项日程长、场馆分散、牵涉人员众多的国际性活动，应如何构建公共安全系统？奥运安保的经验是否有可资借鉴之处？

　　张学兵：公共安全建设不仅是警察的事，每个老百姓都必须不断增强安全防范意识，只有警民协作，上海的安全才有保障。就公安机关来说，本届奥运会的安保工作是一次挑战，更是一次实打实的“练兵”，我们能够从中汲取许多有益的经验。

　　比如“封闭式管理”，7月20日起，作为奥足赛上海赛区主赛场的上海体育场实施封场。封闭区内，警方部署了三道防线：第一道验证验票系统，第二道核辐射检测系统，第三道人身物品和车辆安检系统。这三套系统全部采用最新科技，其中防辐射检测系统更是首次在上海使用。

　　再如地铁安保，除了特殊时期的门检、手提检测仪等工作，上海已经着手在地铁车厢里安装摄像头。

　　《望东方周刊》：世博会的安保工作是否也有些不同的特点？

　　张学兵：一定意义上说，它的安保难度可能更大。世博会成功与否一定程度上要看参观的人次多少，希望人多，纷至沓来，近悦远来，但交通、旅馆的压力剧增，还有场馆分散的特点，而会展时间将长达半年！

　　很多安保难度，现在还难以具体地想象……比如说，“世博”还有一个大动作：“打开水门”---也就是允许船只通过黄浦江水道，直接泊进亲水的“世博”场馆，这样的场景肯定积聚人气和眼球，但“水上安全”将因此提上议程。

　　有了“打开水门”，就得关注“水下”，潜水器啊蛙人啊都提上了议程，对公安都是新课题，新挑战。

　　警民联防体系

　　《望东方周刊》：奥运、世博等重大国际性活动之外，上海这座特大城市有一些由社会矛盾引起的治安难题。如何应对？

　　张学兵：上海这座城市，2000万人口，而且人口增长速度很快，又是老龄化的城市，再加上流动人口多，这在全世界都是很特殊的情况。所以我们要构建的是警民联防体系，各级公安机关，包括派出所，要和社区各种组织、社会各种组织、企事业单位联合起来。

　　这次奥运安保工作中，上海警方充分发挥警民联防的作用，收到很好的效果。比如公交车上的安检，不仅是执法人员，即使是售票员进行检查，每个乘客也都很配合地站起来，发现身边有可疑人员都要提出来，这个就来自群众的安全意识。

　　又比如知道我们人手奇缺，许多市民闻讯直接加入了奥运安保的行列。8月起，在上海公安机关强化公开巡逻和便衣上车执勤基础上，近8000名志愿者进站上车，协助执法。

　　所有的敏感地区（包括比赛场馆），都有我们的志愿者站位——马路（或场馆）四周站位的，我们叫“镶边”，人群中间站位的，我们叫“钉子”，他们事先都经过训练，一有情况，立刻呼应，“击尾则首应，击首则尾应”，中间有难，四面合围，你说犯罪分子，有几个还敢动的……

　　在许多居民小区，越来越多的群众佩戴红袖章，和民警一起巡逻、加强防范……

　　当每个人都有安保意识的时候，其实已经对恐怖分子造成很大的震慑。

　　多靠前，少断后

　　《望东方周刊》：上海公安一直在进行现代警务机制的建设，进展如何？与最终目标相比，有何成果与不足？

　　张学兵：我们常常说“警力有限，民力无穷”，但这个民力是要挖掘的，就像开矿一样，要开采了才有。人们常常说有困难找警察，我对警察说，有困难找群众，警民互动才能实现警务效能的最大化。

　　公安要求群众帮助、支持，还要接受社会的监督，要把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告诉群众。对于公安工作中的很多难题，我们要请群众多出主意，择其善而从之，甚至要给群众以奖励。

　　此外，在利益主体多元化的情况下，必须要多搞协商。

　　对我们这个社会来说，我觉得有两种感觉必须要配套，一种是权利感，一种是义务感。现在的情况是权利感越来越强，但是义务感没有跟上去，所以就出现了“跛脚”现象。有多大权利就有多大义务。为了公众安全，可能要牺牲一点个人的自由。不能说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权利讲到极致，那这个时候一定会有矛盾的。社会的冲突都是警察在处理，付出的成本可能就是影响警民关系，而一旦警民关系受损，修复需要时间。

　　公安有权利，公安也有义务。公安的权是执法权。公安的义务是科学执法、良性执法。不是说有权力就可以为所欲为，还要接受监督，接受监督就是你的义务。

　　《望东方周刊》：社会环境在变，人们的意识也在改变。干警在维护社会秩序时具体的工作方法是否也该作相应的调整？

　　张学兵：公安工作不光是“断后”，而且要善于“靠前”。在利益主体多元化的情况下，必须要多“靠前”，把矛盾化解于萌芽状态。如果纠纷出来以后警察再来“断后”，很可能事了人不了。

　　曾经有群众写信反映邻居养了两条大狗，每天大叫影响周围居民休息。但是两条狗都有“狗证”，派出所民警感到无能为力。我们就要求派出所与居委会一起做工作。居委会把养狗人和他的邻居请来，大家坐下来开个会，养狗的人说说他养狗的必要原因，周围的邻居说说他们的难处。在面对面协商的基础上，派出所民警表态：如果再这样下去，明年要考虑依法停发狗证。

　　如果没有这个协调会，民警直接“威胁”不发狗证，养狗人肯定要跳起来。所以说遇事要协调，警方“靠前”处置，不是警察直接处置，而是发挥居委会的功能，警方给予法律后盾的支持。

　　引进MBA式的案例教育

　　《望东方周刊》：你是文职出身，对基层比较熟悉，现在带领这样一支准军事化的队伍，有何体会？

　　张学兵：一讲到公安，大家脑子里就是强势。实际上，我们的公安是“大公安”，既有严肃执法的强制力一面，但同时也有为老百姓服务的一面。公安有很多部门是直接面对老百姓的，有些服务就和民政部门是一样的。大家比较容易看到公安执法的一面，没有看到公安也有服务的一面。

　　我们公安这支队伍现在都是大专以上学历，都是有文化的。我们说公安严格执法不等于是示威，文明执法也不等于是示弱，而是要讲法律、讲道理。

　　理论教育是需要的，但是对一线基层来说，每天的工作是需要操作规范。因此，我特别提倡公安素质教育，提倡案例教育，也就是引进MBA式的案例宣示、案例分析，在公安内推而广之，使民警能在正面或负面的案例中知道怎样做是正确的。

　　为此，我尽量抽时间审阅“投诉电话记录”，有时对一些典型做出“点评”。

　　比如有一次，我接到一个投诉电话，反映我们的交警执法粗鲁：一位驾车者违章，应该被处罚。违章者的心态往往是明知自己有问题，也想为自己辩护几句，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我们的交警就不耐烦地多说了一句：再多啰嗦，要加倍罚！

　　尽管也是气话，但反映出了执法素质，处罚都有尺度，就像度量衡都有“刻度”，你现在因为违章者的情绪而威胁加罚，就是破坏“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