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8-10-14 01:35来源:山西新闻网 山西日报 进入论坛 手机读报
“金沙堡、银义安,比不上刘家山一半半”,这是清朝年间广为流传于介邑东乡,且至今为市井乡民耳熟能详的一句民谣。民谣以当时被誉为“金沙堡”“银义安”村落为参照,用对比修辞手法,生动鲜明地衬托出刘家山村的财富拥趸,形象地说明了张氏家族以商贾兴、据资百万、富甲一方、蜚声东乡的史实。
介休刘家山村张氏家族的富有,突出表现在宅院建筑上。清康熙至道光的近二百年间是张氏家族鼎盛时期,亦农亦商以商为主的经营积累,使其成为晋商众多发迹家族之一,其宅院建筑为晋商文化研究留下了诸多有形实物,数以万计凿制条石绝非当地石材,这些形成了有别于其他晋商大院的不同风格。
无论是高筑于“堡上”的混合型套宅,还是遍及全村的宅院屋体,均依势而造,呈错落有致的三个层次。张氏家族建造最早的第一幢宅院为“仁寿堂”,建造最好的宅院为同治年间拆木料重修平遥县城隍庙的“转角楼院”,建造最高的宅院为筑有城堡式“守古风”大门的“有余堂”,建造最豪华的宅院为石头街的“圪洞楼院”,建造最晚的宅院为现保存最好的“新凤院”。
最具代表性的建筑是“堡上”两个居住单元,即“圪洞楼院”和“新凤院”。两个单元的主体建筑均坐北面南筑于龙脊,坎宅巽门合乎风水学之“吉象”,冬可“敞南甍、纳阳日、虞析寒”,夏可“洞北户、来阴风、防暑热”。堡上建筑毗邻相连,浑然一体,既有高大墙体分隔,又设小门彼此互通,既保证了院落空间的独立性、私密性,又保持着家族间的相互沟通往来。
长达百余米条石铺就的路面300年前就实现了硬化,通高3米“蜈蚣墙”蜿蜒百米,顺垣陡然而立,原筑有垛口,十分威严壮观,既是与其它建筑的空间分隔标志,更具防风沙、御盗贼之功能。现“蜈蚣墙”上部倾圮,所剩两米墙体轮廓依旧,不失高耸之势,忠实护卫着老宅。
为蓄水、防洪而建造于“堡上”宅门前的水利设施,俗称“泊池”,呈北高南低宝葫芦状,南北长约8米,壶底宽约5米,颈部约3米,深达数米,以砖石材料筑就,设有进水口和泄水口。每逢降雨,雨水即可淌过方砖海墁的院落地面或暗筑于墙体的水道,沿水线流过条石铺就的硬化路面,汇集于泊池之中。对于缺水的刘家山村来说,蓄天然雨水可用于浇园灌溉,澄清后甚至可用于衣物洗涤。
按传统风水学观点来讲,水是风水观“气”说中一大要素,“人身之血以气而行,山水之气以水而运”。张财主建宅挖塘蓄水,既有实用之功能,更有“补气”之功用。集水于池,水满而溢的曲流排水法,寓意“财聚而不散、曲流而不去”的财聚理念。主宅建于龙背,大门开在泊池旁,是导财气入宅、水为龙脉观念的具体体现。
“泊池”即民间“引水聚财”观念的典型物化形态,其位置之选择、设计之合理、造型之别样、大小之尺度、用材之讲究、功能之兼备、寓意之吉祥,可谓用心良苦。从中可以体会古代建筑师对风水学之深谙,对其功能设计之周密,也体现出主人一劳永逸、聚财求富的居家心理。泊池今虽略有毁损,但依然是可供利用的蓄水、排洪水利设施,不失为一处供人观瞻的景观。
“圪洞楼院”是一幢混合型结构豪华套院。从布局上看,有正院、副院、偏院、厨院及花园构成。建筑特点为:用材讲究、做工精良、布局严谨、气势雄浑,质朴中见俊秀,富丽中显典雅。门楼高大雄伟,隐设于宅门凿空处类似摆钟发条的金属弹簧,巧妙地利用了力学、声学原理,用颤音传声以达到提示叫醒效果,可谓之“民宅最早的门铃”,设计之匠心独具,安装之精准到位,隐匿之天衣无缝,令人叫绝。
堂屋廊前鼓形磉礅柱础硕大罕见,径长70厘米,高达40厘米,以高浮雕手法刻有鼓锦祥云、琴棋书画、尊鼎瓶爵、万寿盘长。过院门进厨院,餐厅地面下筑有构造缜密严实、做工精致考究、极具隐蔽贮藏功能的“地下金库”,暗室梯度斜叠向上的方形透气孔通往厨院餐厅外墙两块“钱币石”,尺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新凤院”由前院、主院、副院、偏院、厨院以及窑顶院组成。门楼典雅别致,三层木雕门楣饰件营造出“多子、多福、多寿”的意境。主院空间适度,堂屋面阔5间,明间辟有“门道”,次间和最里间只有窗户对外,谓之“一明四暗”。门道进深处设有通顶木神龛,硕大木雕观音菩萨佛像光彩熠熠,端坐于供桌中央,保佑着居家主人及宗室成员的平安。
外院专设有单独屋体土地龛,精美础石上门框青油裹漆,猫头瓦当下檐椽雕梁画栋,“灵腾”匾额小巧玲珑,小屋空间专为供奉所用,墙体中央嵌筑通高1.2米土地堂,顶部和基底为精美砖雕,核心部分琉璃烧制而成。土地堂作为自然农耕时代民居建筑之魂,为民宅不可或缺的构筑物,但规制之巨、工艺之美、材质之特别的土地龛,可谓民居土地龛之极品。
二门书有“修齐”匾额,蕴含“修身、齐家”居家理念。门头砖雕美轮美奂,那一组“老鼠偷葡萄”最为绝,表现的是具有鲜明生殖文化的永恒主题。鼠在民间被视为“子神”,列12属相之首。子鼠与成串葡萄组合,取葡萄多子、果实丰硕及老鼠繁殖能力强盛之意,隐喻婚姻美满、繁衍不息、多子多福的生命主题。这种乐观向上、为生存心理带来莫大快慰和满足的艺术形式,用于民宅砖雕饰件中,具有独特的精神慰藉价值。
堂屋西侧有圆门可通往副院、偏院、厨院及窑顶院,从前院径直西行也可进入这几幢院间相通的院落。厨院曾遭日寇焚烧毁损严重,依稀可见自然冷却变红的墙体及烟熏火燎的痕迹。副院5孔窑洞筑于台基之上,偏院地面建筑无存,散落院间的石槽、马厩等器物,告诉人们这里曾为张家佣工之所。窑顶院依垣高筑于副院及偏院窑顶之上,既相对独立又为套院的组成部分,举目仰视颇具气势。
综观“堡上”建筑群总体构思,屋体筑于龙背,负阴抱阳,坎宅巽门,挖池蓄水,补气聚财,住宅风水观浓郁。整体布局采取南北为轴、左右对称、主次分明、错落有致的章法。一院之内北屋为尊,两厢为次,杂院为附,院间相通,细腻的内部格局,营造出祥和协调的居住环境,与封闭高耸的威严外观形成鲜明对比,呈现出“外雄内秀、外实内虚”建筑风格。空间定位与组合,遵从以家族观念为纽带的宗法礼制秩序,尊祖敬宗、长幼有序、男女有别、尊卑有等、主仆有分、内外有差,不失为研究晋商文化以及北方民居的典型实物。
刘家山张氏宅院毗连全村,如嵌有“凝瑞”门匾拱券大门的“保和堂”、二进院落“兴盛堂”“绵世泽”大门院,以及诸多叫不上名称的院落,其最直接的目的是为其宗室成员解决遮风避雨的栖身之所及情感依偎的秘密空间,祠堂、戏台、庙建、井房等则为其附属设施。张氏家族历百年、耗巨资大兴土木建宅之举,成为解读“金沙堡、银义安,比不上刘家山一半半”民谣的最好注脚。
时至今日,驻足刘家山村,仍可目睹其气势恢弘的连体建筑群,然而,所能见到的古建屋体及附属设施,也仅是张家衰败后拆卖所剩,又遭日寇焚烧、文革劫难的部分遗存,绝非其鼎盛时期的全貌。不过依然可通过院落之规模、用材之豪奢、设计之讲究、功能之完备等方面感受到当年张氏家族的强盛。
对刘家山民居的探究,是晋商文化研究之深入和延续。理性深层次考量,刘家山民居建筑与有代表性“晋商大院”相比则略显逊色,主要表现为:商气、财气多于官气和文气。换句话讲,张氏宅院少了几分士儒之气和书卷之气,更多体现出的是财气和泥土芳香气息。尽管宅院不乏木雕、砖雕、石雕三雕饰件点缀,尤其以建造最晚的“新凤院”为显,然而,通观其全部建筑,难觅一副弥散书香气息的“楹联”,少了几分文气凝结,间接地反映出张氏家族成员“多商贾、少士儒”的客观史实。
刘家山张氏家族早年以农为本、占有较多土地,即“土财主”,随着晋商崛起,张氏家族逐渐发展成东乡巨贾。由于中国历史上长期崇尚“士农工商”排序观念,重农抑商政策使商人地位卑下,富商在建屋造宅上也不能潜越封建等级规制,所以,张氏宅院只能以炫耀对财富的占有作为自身心理的满足,表现在建筑物上就显得“官气”“文气”不足。刘家山张氏家族的生存状况,可以说是众多“挟资走四方”晋商群体中的一个缩影。
刘家山民宅院落及附属建筑镶嵌于丘陵山间,构成了与大自然环境的协调和谐,具有自然纯朴的风貌及性格,反映出的是更多“只富不贵”、未能跻身“晋商大户”的众多晋商家族当年真实的生存格局。毗连全村的豪宅院落不失为研究明清民居的有价值实物,也是从新的视角、新的层面解读晋商文化之鲜活载体,为晋商文化以及北方民居之研究拓展出新的层面和视角。因此,对以刘家山为代表的民居建筑文化之研究应该是建设文化介休系统工程中必不可少的有机组成部分。
王祖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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